午睡。我做梦去超市购物。
导购员领我从员工通道进入。
身边,形形色色、穿插缭绕的是各种管道,贴着各自的标签。
黑色的“石油-来自中东”,白色的“鲜奶-来自内蒙大草原”,蓝色的“原装空气-来自青藏高原”,红色的“鲜血-A型-来自巴基斯坦”——
我心里嘀咕,鲜血——这不是有点搞怪?
我招呼前边的导购,想让他解释解释。他停下——回头,是个老农民。
我问他,这根管子怎么回事儿?
他笑而不答,只是指给我看,——从管子上伸出一个龙头,龙头下面是一次性环保纸杯。
我诧异,问,“这什么意思?”
他说,“可以试喝。”
我很诧异。
“什么?可以试喝?”我有点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但他不急,“我咋不知道咧。”
我急,“这——这简直是场噩梦!”
我抗议。但他不失温和,“喝喝,你以为这不是梦——喝喝,喝喝喝——”
我急,“你说啥?喝?你叫谁喝?!”
他喝喝笑着,没理我。又一条管子绕过来——红的,“鲜血-B型-来自阿富汗”——龙头,纸杯——
“你可以试喝——可以不喝,随你自便。”
——我用心听,听见他——心里话,“先尝后买,”他心说,说给我——“知道好歹。”
奇怪,纸杯边上还放着一把牙刷。没有拆封的包装上写着,“黑寡妇牙具”。
我齿笑,“哼,什么牙具——牙刷就是牙刷么。”
但老农齿笑我。“哧——杯具呀,你连这都不懂,”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拿起那把牙刷,“哎,哎——这是谁理的货?放错地儿了嘛!”
而随之,另一条红色管子出现——“鲜血-C型,来自车臣”——红血管和血管下的龙头,龙头下的杯子——
“哎——”老农把黑寡妇牙具丢进杯子里,“哎——这才算到位。”
他满意地说。
我暗自佩服——你这老农,业务还挺好么。
而他呢,却好像识破我的心思,“嘿,告你,别拿我不当员工。”
——他对我眨巴着眼说。
他一眨眼,眼角就跳出小黄鱼儿——一条——深蓝管道——“深海水-来自南太平洋-内部配送无污染-海鲜”——
我感到安慰,并欣慰地准备试喝——在准备中迎来——
银色管子里面流淌着——月光,标签上注明:月光-原产地-莫斯科郊外——
“哎导购,我要这个——给我来点儿这个——”
但这个和这个的龙头一闪而过,前面过来的是灰管——灰管绕绿管,绿管甩了一下——绿管是软管它一甩——甩下灰管绕到我面前——
接着又一根绿管——又一根绿管——还是绿管,草绿色,但接着——
旅馆——嗯,写错了吧——接着淡绿色管,翠绿色管——色管,无色管,黄管——黄得很的管,紫管,又一黄管——软的,稍微有点黄,幸福的黄管——硬黄的,以及金黄我——
伸手但旋即缩回因为——城隍软硬兼施的,接着网管——嗯?
我纳闷但来不及发问,猝不及防——前面紧接着白管——白奶管——
又绕过来——吸管,吸到黑奶管——黑的——一股脑——黑管——
沉默的以及发声音的黑管,尖叫的黑管——惨白的黑管——
校官——深夜苍蝇小馆,地沟汩汩陪伴着自来水管——捆绑着排污管——暗管——
硬化的血管,用铁丝和黑管拧在一起——暗管,紫管——青涩的——管——不管——而——导管——
玻璃导管——塑料导管软导管——弯管只管纸管、竹管猪倌快管飞快的管——
老农飞快我飞快,我们飞快地绕起来,跑,缭绕——管子快速闪回——转换,人管人民管银管——哇月光——月光又来了莫斯科郊外的,我喊——
停!停一下!我要这个——
但又来不及了前面忽然闪出城管——
红管——不管,又出现红管——绿管——血管——软化的血管——
血管来自——交管——白管——白不管——不管白不管管了也,百官——
黑管,黑管又来——皇冠——喔这个要——我找龙头拧,但拧着皮管——
皮管插管清官篮管篮管中心——监管新官,我跑——
我跟着老农缭绕——我心想再怎么着我不会逃跑,再怎么着我不会跑到管子里面所以跑就跑呗,而前面的白管像是从后面偷袭过来的——插队了我嚷,白管插队了它刚绕过去又绕过来,白管——谁来管白管我嚷——
老农说,不是,你嚷个啥这是另一种货,仔细瞅瞅货色,是不是真白?
他提醒我。我说是真白。
他说不白。我说白。
他说不。
我说不信咱打赌——保证这里是鲜奶。
他说不这里不是鲜奶,是鲜雪。
果然,按他所说出现了货签——
“鲜雪-来自朝鲜-金刚山”
我奇怪——鲜雪咋流?
但老农擦了把管子上的灰尘——管子是透明的。他说——
“自己看吧,鲜雪咋不能流。鲜雪就这么流——”
这次我不失时机地把握住龙头,打算迅速接下来一些鲜雪——但遗憾的是,匆匆流下来的是红——
“喝喝,这回是插队了吧——红管,红管它插队啦——”
我呵呵笑。这回他也喝喝笑——
“是的,”他喝喝,“这回随你喝——”
哼,我才不喝这个。
我放下杯子就走,——一面还惦记着朝鲜的雪、莫斯科郊外的月光和皇冠,这几样,另外,青藏高原的原装空气也应该要——还有,还有内蒙古大草原上的什么?我想不起来了——我跑着想,迎接着——但很可能也是追着——不断、不断变换的管子——
而让我没料到的是,前面越来越红、别样红,纯粹发红光——纯粹是红管子,越来越多,最后,密集地涌出一大簇血管——全是透明的,而且还是颤巍巍的,好多根管道都在淌鲜血——
D型,D型来自突尼斯-级别-鲜
E型,来自乌干达-级别-无,退换-理由-过保质期
F型,来自美国校园-级别不定,退换-理由-改主意
G型来自柬泰边界-级别-新鲜
H型来自利比亚-级别-顶级鲜,最新到达
I型来自基督城-级别-极鲜,最新到达
我愤怒——你们超市这是搞什么——
但是愤怒抵不过转换,一弹指有60刹那——
一刹那又900生灭——J——
J型来自时间-级别永恒
K来自秦-浓香型-顶级
L型来自清雍正-窖藏-祭品
——娘啊这字儿错
绝了M型来自内心
哇,内心N型
来自黎明前的
黑暗
O
O型
O型血来自阳光
喝喝,P型来自鸡-鸡血
Q型来自拐
R型来自外太空
哇外太空
S型来自遗忘
T型来自恨
U型来自牺牲V型
来自抛弃Vc来自烂W型来自拆迁
W亚型来自强拆
X型来自史前
Y型来自脐带
Z型来自
自由
哇26个字母不够用了
再来一遍
哇A,A型血来自爱——可笑,看起来多少有点山寨,果然,B型明说了——来自山寨
C型来自纠结C2型来自郁闷D型来自洗具E型来自天堂F型来自泪G型来自风G亚型来自疯癫H型来自神马H1来自牛H1N1来自牛逼I型来自人肉I亚型来自人造肉
J型来自耶稣K型来自灵King型来自闪灵L型来自上帝娘啊上帝也出——
哇M型来自煤,哇,M型血来自煤产地山西工艺-压榨或浸出-一级
N型血来自轰炸N1型无人轰炸
O型来自文字O亚型来自言P型来自药
Q型来自数字QQ来自枪R型来自针头R1来自针对S型来自模拟
哇还有浓缩汁儿43度的57度的哇100
108度的气态的-气血,充盈的气血在流,喷
喷流,喷气式N2隐形F-117,F-22,F-35,烈火3,AK47玫瑰茉莉花郁金香白杨M撒旦飞毛腿哇我们撒腿飞跑
哇白血败血坏血我靠你们如此无良这也经营我愤怒
但已经来不及,血撒腿乱跑
农血脓血侬的血亚伯约伯阿契里斯脚后跟的血草的血
佛身血面包馒头上的血
用于早餐
以及深夜甜点小甜甜
用于简装罐装的和散装的
哇噻还有各种香型的含有或不含添加剂防腐剂稳定剂抗氧化剂夜来香的
新型的实用新型的真型的很型的真的很型的……
弯弯曲曲这么多管子
越来越多的管子
越来越透明、密集,越来越细
但都在跑冒滴漏向时间深处飞奔
流窜渗透逃亡运
动,在红场浩大地编组
穿梭
扯
扯上我和老农民
扯得我们口渴
叮咚——我从
山中来,带来兰花草……
洒水车把一阵来自兰花草的血
洒到广场上,也顺便洒到我俩大张的嘴巴里——
“喝喝,”他笑着喝。我也喝——“喝喝,啊——甘露啊。”
我啜饮着——品了一会儿,我俩同时感到喝那一阵兰花草还是挺挡饥的。
“啊,没劲儿了——”老农民咂巴咂巴嘴,念叨着,掏出烟袋锅就要点火——
红烟丝儿——醉人香——我说
别!他吓一跳。我说千万别开火!所有管子都在跑冒滴漏
抽烟极易引发火灾和爆炸
我强行制止他,而他咕哝着——没劲儿——
我就超过他,并且开始拉扯他——
他摇头叹气——唉,想当初我就是这么拉扯你长大,现在不行了,年龄不饶人哪——
我们呼哧呼哧地喘气,穿过红场,像热锅上的蚂蚁——
老爹啊,你服老了吧,瞧你步履蹒跚腿脚越来越拖泥带血
但是无论怎样我都不能丢下你不管。说着
我们就来到广场角落,一片三角形的地方——停下,张望
红光中红色的树杈和红色的灌木丛上
红色的蜘蛛网在扯。我说
老爹,前面有个椅子,咱们过去坐会儿如何?但是你瞧
这蜘蛛网多稠,跟日子似的,我得先把它
给抖搂干净了——我伸手
但老农厉声说,“小子!你说啥蜘蛛网,啥蜘蛛网,你可看清咯,那是啥!”
我近前——红小风吹
蜘蛛网轻轻荡,粉红的丝线里面
血在流淌
“哦——老爹啊,我知道了,这全是毛细血管!”
那不用说了。——它们该是跟整个红场的管道都联通着的。
我四下察看。果然。
再向上看,血管的网掠过树梢,翻进高高的红墙。
但我还是好奇——我多动——动也可能是出于饿,反正
我就像亚当夏娃那样管不住自己的手——手伸出去——
被血网网住,网粘在手上——
老农傻了,呵斥我住手。
但我没有。他说再不住手,后果很严重。
但是我没有。他说完蛋了,再不住手
他就要下岗了——我没有——
即便想住手,也无
住了,毛细血管粘着我的手
透明的管子滋润无声地渗进皮肤里
找到我的血管,跟它们融汇在一起
我闭眼,体会着血液交流的感觉——我
与所有血液与无量血液与
血海
同一心跳
同一波涛——许久
许久之后
我睁开眼
啊,我没有排异反应
没有凝固。老农民已躺在椅子上睡着
小风再次吹起来
毛细血管之网飘扬
我飘扬
万物飘扬
但由于被草木扯捞着
我飘不高——这样也好
省得不着边际地高
高得不着道,高处毕竟
寒么。也确实
我觉得身上生出几分寒意
同时世界也显得有些黯然——于是
我就下地活动,做操
嗯,活泛点儿了
这时候一不留神,过来两个红场士兵
叫住我,询问我为何在此逗留
想要干什么,等等,如是一番询问之后
他们拿出纸张,要我签名、登记
我写——小毛到此一游。然后是签名:
小毛。他们说,“什么小毛?”
我说,“小毛就是小毛呗。我叫小毛。”
他们说,“写清楚,你到底姓啥叫啥。”
哦——明白,我写:王小毛。
我说,“那他呢?我要不要替他也写一下?”
他们说不用了,不用管他。谢谢配合——然后转身
行正步,走入红墙。
我走向老农民——老爹?
喝——,他睡得像间谍——的牺牲:手垂地
紧攥着一个小纸团——
老爹醒醒——我掰下纸团,展开看
是个商品标签,上写:
红油
“啊?哪儿是红油?”
他从牺牲里回应我:跑冒滴漏
耗损的是红油,毛细血管里是红油——
“啊?!血管里——”
“——是红油,全是红油,烧菜用的。”
我毛骨悚然——读标签——烹调尚品-老农民牌-特配红油-天然无害-产自本地-三级甲等
哇——哇呜
我哭起来——哭得无助而无辜
只不过是不小心把红墙哭成了哭墙——抱歉,最后我又哭倒哭墙
随着轰的一声,我陷入迷瞪
迷瞪——严格地说是一阵迷糊
用荷马的话说,是一团迷雾扑入心灵
我感到自己一定死过去了
但一时无法证明。
等我再次迷瞪过来,我发现老农民不见了。而我自己手里捏着的是我——王小毛的一张张大额签购单——回执。单子最下面一行小字儿——很小:
商品售出概不退换。
接着,下面是一行更小的字儿——不能再小了:
除非——除非改主意。
一个小妹——漂亮的女员工过来,向我微笑,把我请出员工通道,直送到门外的大街上:
谢谢光临!恭喜您本次抢购红油取得圆满成功!
我弯腰鞠躬。她再次微笑:
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其实你还可以改主意。
我弯腰鞠躬——躬尽
她消失。
员工通道出入口消失。
大街消失。我想——
我使劲儿想——我终于想到自己还在睡午觉
没有醒过来——很可能。
201102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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