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读莫言，惊叹于《丰乳肥臀》和《檀香刑》里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乡野奇观。出生于上个世纪50年代，一副农民长相的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并没有成为那个时代风靡一时的“伤痕文学”代言人，而是投身于一种混合了民间性与现代性的淳朴文字创作。
莫言的文字非常具有画面感和色彩感，故事性也很强，属于大多数人都能读懂的纯文学。随着80年代末文学改编影视作品的风潮，莫言的名字凭借着一部电影《红高粱》而被大众所瞩目。
相较之下，残雪的名字，对于纯文学圈以外的大多数人来说，都是陌生的，乍听上去还以外是某个90后非主流网红作者的风格。残雪的作品冷僻而晦涩，和她的名字有着神来之笔般的应和。有文学评论称：“残雪的小说用变异的感觉展示了一个荒诞，变形，梦魇般的世界，阴郁，晦涩，恐惧，焦虑，窥探和变态的人物心理及人性丑恶的相互仇视与倾轧。”
为何残雪的写作能够在国内悄无声息地展开，30多年间，完美地与喧嚣的大众出版市场擦身而过，如今却备受国际文学界的瞩目，产生“墙内开花墙外香”的效应？
某种程度上，这应当归功于她国际化写作的前瞻性。据一位与残雪相熟的出版社编辑描述：她几乎没有任何形式的娱乐活动，甚至都不怎么见人。她每天都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文学创作一小时，英语学习三小时，剩下的时间几乎都用来阅读和哲学写作。残雪在海外的知名度很高，是作品被译到海外最多的中国作家之一。她甚至可以无障碍地阅读西方原著作品，甚至可以用英语在外文杂志上发表文章。尽管，她事实上只有小学文化程度。
在本次英国博彩公司Nicer Odds给出的2019年文学奖预测名单中，中国作家残雪、余华、杨炼等榜上有名。其中排名最高的残雪排第三名，被调侃为“万年陪跑”的村上春树则紧随其后。
和残雪一样，村上春树也过着极为自律的生活：每天5点起床，清晨集中精力写作几小时，随后处理日常事务并跑步，晚上10点睡觉。想想看，数十年坚持如此，要凭借意志力克服一曝十寒的怠惰心，这种贯穿一生的苦行，有几个人能承受得了？
我以为，文字匠人与文学巨匠之间的差距可以说丝毫无关乎天分，更多在于对写作意志力的坚守。连岳说：人是精进难，退行易的动物。是匠人的习惯引出灵感，而不能靠等候灵感过日子。作家这行，灵感容易变成自我欺骗的借口。
如果你问我，在写作之路上，天赋与精进到底哪个更重要？我会毫不犹豫地肯定后者。这些年，实在是见到了太多被生活磨圆棱角的文学青年，他们在年轻时代往往都活在对自己怀揣天赋异能的幻觉之中，却吝惜或不屑于付诸实践。
及至文学青年步入中年行伍，蓦然回首，却渐渐发现自己已被生活挤兑地四分五裂，连完整叙述一个故事的意愿都丧失殆尽了。这种迟到的自知之明又使得自己羞赧并释然，遂认清现实，彻底埋葬青春文学梦。
或许每个人都会在生命的某一个周期，经历这种从盲目自信自得到被现实戳破的轮回。即便是自诩一直和文字打交道的人，你也会发现，不同行业领域的写作逻辑是如此大相径庭，譬如你习惯了所谓的学术写作之后，再回归文学创作就会变得步履维艰。很久以来摆脱不了学术思维里“占有资料—提炼加工—系统化整理”的范式。
自媒体炸裂的时代，表达平台无限延伸，但歧路诱惑也如魔道般竞逐互长。文学硕士出生的咪蒙止步于出产爆款鸡汤文，打造炫目迷人的十万加。而偏居一隅的纯文学写作者可能缄默无闻到要被诺奖提名才让大家知道她的名字。
一个在社交网络上沉醉于碎片化表述的人往往难以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创作。被压抑的力比多每天都能零星地通过社交平台得以稳定的释放，通过被“赞、”被“关注”的方式得到短暂的平抚和满足。这种如涓涓细流般的释放显然解构了完整表达的愿力。
创作虽然需要日复一日的练笔以维系其“火候”，却也需要一种敝帚自珍的保守作风，不急于展示，甚至于刻意压抑自己的表达欲望以积蓄一股更大能量的“势能”。正如十月怀胎，停止的月事开始蓄积并转化这股势能，悉数供应向腹中的珠贝，待到瓜熟蒂落，方能真正见到生命般鲜活的果实。
纯文学正在加速进入“残雪”时代，踽踽独守的皑皑坚冰之中，世上如侬有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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