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某天我确定要把写作当作职业,那时,写作对于我来说,就已经不再是一件愉快的事。
不知道什么时间可以确定为提笔写字的第一日,从小到大没写过日记,任由时光荏苒,大把或美或苦或平淡无奇的日子再也记不起,而该记住或无法忘记的东西或如蜜糖或如荆棘划过胃腹,了然无痕。
当然,如果我把写作当作职业,这些都不再是问题。我将面对我一直回避的问题,有意无意。我将面对这个现实世界,而且不是寻找所谓的光明,或者即使光明也是在漆黑里逼仄出来的缕缕,就像肺结核病人猛咳而出的血丝,证明生命还未曾远去。
那时,我将魂灵出血。

某种程度上,如果我把写作当作职业,我依然不认为对世界几多抱怨,只是希望每个人都能过得有自己的干净幸福,正因为这个愿望的不可能,我才将写作当作职业。每当看见这个愿望像儿时眼中初晨水洗的阳光在我心头升起,就不寒而栗,这个愿望让我感到长时间的无语和心口流血,看见无数的生命飘零无着,而儿时的安生已经不在时时可见。如果有一天我把写作当成职业,那就意味着我要将这种状态绘出,就像破茧成蝶,你我都可以看到了,但沉睡茧衣的安稳时光也就结束,将如蝶般漂泊无根,慢慢地或被扑杀,或自己把自己扑杀。
这是一个不会长大的少年。一个停滞在十八岁时的少年。曾有暗夜送过十九岁的钟声,但敲过塞纳河畔,划过背崩那青铜转经筒后再次消失。

当我下决心写作的时候,将重拾一直回避不肯付诸笔端的话语,那时,手上的《莲花》必然已经化成书尘,不能再抚摸,即使如此,见光的一刻它还是灰飞只剩纯白的书客,夹裹着古伯察时代的诵经声和铁砧声。只有真正内心强大的人才能在这个领域里进进出出,十八岁的少年显然不能。“泪菩萨”的状态不是每个人都能达到。
菩萨为众生流泪他可以消受,因为他的泪是泪,而不是痛。他只有痛的意念,而没有痛的感觉。而我,将要在痛感的煎熬里度掉一道很长的时光,甚至是余生。并且,没有再欢愉起来的可能,好一点就是在某些方面不会再有欢愉起来的可能,将在某个接近虚无的境地沉默。

那时,我的笔下将会有大段大段的文字,而将会愈来愈沉默寡言,甚至面对我的妻子,也不再有说话的可能,甚至真得能够像梦中那样,在大雪纷飞的夜晚和安生对坐一晚,默然无声。如果妻子爱我,将会明白我在她怀里的安稳,如果安生能来,那我必踽踽独行后无法再故作洞穿。笔端的世界让我苦不堪言,当看到苦不堪言这四个字,我看到我的胸口肋条毕露,薄薄的肌膜覆盖在骨架之上,下面是清晰地心跳让我睁大双目,直至自己羞愧难当。
作为十八岁的少年,无法像田村卡夫卡一样最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少年。羞愧是无法打通现实与虚幻的鸿沟,而在虚幻中失去构建的能力。那时将奢望最平常人的心安理得,一如沟谷深处的苏内河。

众生还有不快乐的,佛又有什么权利快乐。我有时这么想。当然,这也是我写作的一个起点,每每这样问自己,不禁哑然失声,不可自抑。
从我六岁第一次翻看腐烂、残缺的弃婴开始,一些经过的、看过的东西就与思维纠缠不清。那一年的记忆回击我的就是那个女婴塌陷化脓的眼窝和奶奶犁沟一样的皱纹。如果说六岁开始意识到自己存活在这个庞大的世界,那时就意味将在懵懂和清醒里撕扯一生。直到坦然或苟且的面对死亡。
同样,一直以来都在故纸堆里寻找世界历史藏污纳垢和掩盖欺骗的部分,也在时事里找着血泪困厄,却从不付诸文字,我一直回避这些东西,并且越来越明了一旦沉浸其中,就是某个泥潭,唯有没顶而亡,才可解脱。
那么,如果我将写作当作职业,我将不会再让文化感知的文字把自己包裹,给自己那么多从容进退的空间。将和一直回避的领域暗无天日的交媾,丝毫不会有隔阂又不会有欢畅,就像一场永远没有未来又不会结束的作爱,在苦苦不堪中汪洋恣意,直到后背的巨大刺青离身而去。
在那个领域,我将是杞人忧天、自寻烦恼、自我混沌。很多伟大的人比如托尔斯泰、米兰・昆德拉、罗曼・罗兰在这个领域都走过来了,但他们都是伟大的灵魂因而可以支撑,于我却是一个巨大的黑洞,一旦选择靠近就意味着无路可走。
因此怀念可以简单爱恨的日子,不喜欢这个世界了就唾一口,或者狠狠地踩上一脚,但当现实如裸露裤裆般展现在面前,却懒得多看一眼,又知道那就是你我的人生而迟迟不肯转身离去。
我想我可以把那个领域叫做“现实”吗?如果可以那就是我对现实太过于苛求,并且故意忽略现实的美好,但如果我将写作当作职业,将会将几乎全部的精力放在现实的漩涡之中。甚至面对爱情和悲悯,亦将仅仅看到一片绿叶,而且是本来旺盛的春天仅有的一片绿叶。希望现实的完美是不可能的,但现实也确实没有为它的完美迈过坚实的一步,文明世界人有意识自我改造的几千年来,哲人们每一个理想式的设计实施起来都会变质,世界在轮回里裹足不前或“新瓶旧酒”。
如果现实说你有什么权力指责我?你怎么知道我的运行面目就是糊弄众生?我就说你又有什么权力打消我的怀疑?不让我希冀那至诚至境境界?愿意在任何美好的东西前下跪,只要它有刹那的永恒和纯粹,可慢慢地发现无法辨认越来越多东西和事情的刹那永恒,即使血液也看到乌黑的墨汁流出。
但,如果我将写作当作职业,最后都会回到我笔端文字存在的理由和依据,将面对现实对我文字悖论式的拷问,本质上即使我竭尽心血是否就有权力对世界说三道四?它远已千万年,给了所有的生死存在的机会和空间,它的价值岂是我等能言明?就像我问这个世界为何未能完美?至少可以更真诚一点吧?难道世界不允许这样发问?。
但,无论如何,当这个悖论式的拷问到来时,是死是活,我的末路就都到了,因为无法回答。
所以,当我将写作当作职业,我将潦倒不堪,将把某些方面的孤独走到困境直达卑微的生、蝼蚁的死。如若相信我有灵魂,它将有流血的潺潺之声;如果相信我有骨髓,它将会枯槁,带走我的不洁;如果我不再能与人言语时,能能和安生漠然对坐,以十八岁的姿态告别这热恋的世界,将无比荣幸。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