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谷车

中秋佳节至，八月桂花香。然而到现在为止，我对桂花依旧是模糊的印象，或许是天生对植物不太敏感，又或许我的故乡大概没有桂花吧，桂香的味道没有多大感触，倒是稻香的念想，却时常再脑海涤荡。人其实是念旧的动物，很多人说，人应该朝前看，但现实时常是我愈大胆的向前走，却愈发想念过去的光景。毫不犹豫而言，我是个念旧的人。大抵丰收可以划归为高兴快乐的褒义词一类。想象一下，金闪闪的稻谷从山顶的丘田，一摞摞地，排着队，蜿蜒着迂回到谷底。一条清冽的小溪，从高山间的石缝淙淙地会聚到这里。那些轻佻的风，还带着夏日最后一点暑意，漫山遍野地遛一圈，稻香的气息就流动到老农的鼻腔了。

丰收固然是喜悦的，但也隐隐夹杂些许忧愁的情绪。在我的印象里，丰收的喜悦忧愁都伴在风谷车，呼呼呼的声响里。直到今天上网百度，我才正确地知晓它的名字，即便是用方言也时常模凌两可地形容着。它钉着四条牢固的小腿，稍显庞大的躯体，左边是类似水轮车的摇柄，中间上头顶着一个大漏斗，稻谷就是先倾倒在漏斗里头的。中间下头有个小小的机关卡扣，一开一合地掌控着漏斗里稻谷的排量。喇叭型的屁股（暂且这么称呼吧）风轮一转，那些轻抛的谷粒杂物，呼呼呼地就往屁股处飘飞出来。请原谅我用这般蹩脚的言语，描绘它的素描像。然而只要你亲眼见过它的运作，决然会佩服古人的智慧。那些沉淀饱满的谷粒，颗颗落入袋中，那般轻飘虚胖的谷壳，纷纷被剔除了队伍。而人生何其相似，高昂傲慢的头颅，像极田地间虚浮挺立的空谷，即便被收割回来，最终还是被风谷机筛出队列，而那些饱满沉淀的人生，才最终被认可下来。其实孩提的心情是颇为忧愁的。那般不谙世事的年纪，只消玩乐的痛快。父母大抵有着丰收的喜悦，却也饱受躯体的劳累。农活一直是个较为笼统的概念。但收割确实是辛苦含着血汗的工作。农历的八月往往并非秋高气爽，时常夹着未消的暑气，想象一下，热辣的太阳炙烤着，你挥汗如雨，却只能穿着长衣长袖，用着毫无科技可言的工具，一步一步地挪在田地里，敲打稻谷腾起的粉尘，不断刺激你的鼻腔。任是多大丰收的喜悦，这滋味总归是不好受的。但庄稼人又期盼着太阳，即使热辣的太阳能把你烤出火来。割回的稻谷并不是立马收入谷仓，需晒上几番。这个时候风谷车才派上用场。不知为何，我的脑海里总是浮现这样一个画面，最后一抹黄光已经落下了山头，母亲瘦小的身躯在风谷车前，一脸疲惫地操作着，呼呼的风声掩盖了我肚子咕咕的声响。好像全村人都已收了工，回家梳洗准备休憩，就独剩我家，甚至连炉灶还没生起火来。那般有些凄楚的意境，现在想起尚不是滋味。这或许便是丰收里夹杂忧愁情绪的来源吧。

墙角的风谷机蒙上厚厚一层灰，所幸它尚未腐朽。但它又已经腐朽，腐朽在我们的生活里，腐朽在我的记忆里。昨日，儿子拿着我的手机胡乱按着，我突然惦念起来，我们享受着科技带来的便捷与快乐，而那些曾经不可或缺的老物件却渐渐湮灭在历史的风尘里，我这个年龄尚且还是孩提的记忆，那我的儿，我的孙呢？所幸我愿意是个念旧的人，在闲暇的午后，在迷人的黄昏，静静地守候一点点老去的时光，一件件淡化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