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花》:珠子灯——这里的风俗,有钱人家的小姐出嫁的第二年,娘家要送灯。送灯的用意是祈求多子——想起《少年闺土》,在劳动力稀缺的年代,多子就是多福吧。如今呢?不知道,或者这世上每一双父母对儿子的期许原本不同。从此,孙小姐就一个人过日子。这六盏烟也再没有点过了——王常生一死,孙小姐的灯灭了。晚饭花——这是李小龙的黄昏,要是没有王玉英,黄昏就不成其为黄昏了……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原来的王玉英了——是啊,谁还是当初的模样呢?三姊妹出嫁——靠本事吃饭,比谁也不低。麻油拌芥菜,各有心中爱,谁也不许笑话谁……真格的,谁来继承他的这副古典的,南宋时期的,楠木的馄饨担子呢——秦老吉要是有三个儿子不是三个闺女呢,是不是儿子们就继承了?这个,谁也说不好……
《昙花鹤鬼火》:昙花真美呀!雪白雪白的,白得像玉,像天上的云。花心淡黄,淡得像没有颜色,淡得真雅。她像一个睡醒的美人,正在舒展着她的肢体,一面呼出醉人的香气。啊呀,真香呀!香死了……飞得很高、很慢,雪白的身子,雪白的翅膀,两只长腿伸在后面。李小龙看得很清楚,清楚极了!李小龙看得呆了。鹤是那样美,又教人觉得很凄凉……绿光飞来飞去。它们飞舞着,一道道碧绿的抛物线。绿光飞很很慢,好像在呦呦地哭泣。忽然又飞快了,聚在一起;又散开了,好像又笑了,笑得那样轻。绿光纵横交错,织成一面疏网;忽然又飞向高处,落下来,像一道放慢了的喷泉。绿光在集会,在交谈——我们就是这样长大的啊,一路跌跌撞撞……因为美像昙花,你稍不留神它就消逝了;又像一只孤单的白鹤,高处不胜寒;也可能是虚无缥缈的鬼火,我们恐惧的不是黑暗,是我们自己的放弃……
《辜家豆腐店的女儿》:黑夜思量千条路,清早起来依旧磨豆腐…… 媒人的嘴两张皮,辣椒能说成大鸭梨——大先生的俗话俚语真的是张口就来,一看就是满满的生活气息。
《礼俗大全》:有人读祝有名,读到沉痛婉转处可令女眷失声而哭。其实“祝”里说的是什么,她们根本不知道,只是各哭其所哭。“祝”里许多词句是通用的,可以用之于晴雯,也可以用之于西门庆——嗯嗯,精辟。
《侯银匠》:女儿有时候提了两瓶酒回来看看他,椅子还没有坐热就匆匆忙忙走了。侯银匠想让女儿回来住几天,他知道这办不到,陆家一天也离不开她——这还真的是,不知该开心还是悲哀,为女儿去了婆家当家主事开心,或者为了女儿嫁出去回娘家就是走亲戚而悲哀……
《名士和狐仙》:杨渔隐是个怪人。怪处之一,是不爱应酬——小莲子到底去了哪里呢?谁都不知道,也许兴之所至,走到哪里就是哪里,也许真的去了三十六湖……
《鸡毛》:西南联大有一个文嫂……她好像要把一辈子所受的委屈、不幸、孤单和无告全都哭了出来——这倒不像是散文了,我总感觉分明是小说。但愿西南联大没有金昌焕这样一个学生,这个人只是大先生塑造的一个人物……
《老鲁》: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老鲁啊,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呢——嗯嗯,大先生真是生活中的有心人,邂逅的人可不少……
《落魄》:一句话就说尽这个饭店了:毫无转机。没有人问它如何还能开下来,因为多少人怎么活下来就无从想象……对这个扬州人,我没有第二种感情,厌恶!我恨他,虽然没有理由。去你的吧,这个人,和我这篇倒霉文章——是啊,我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不过,能让大先生厌恶憎恨的人,估计不多……
《艺术家》:散步回来之后,我一直坐在这里,坐在这张临窗的藤椅里。早晨在一瓣一瓣的开放。露水在远处的草上濛濛的白,近处的晶莹透澈,空气鲜嫩,发香,好时间,无一点宿气,未遭败坏的时间,不显陈旧的时间。我一直坐在这里,坐在小楼的窗前。树林,小河,蔷薇色的云朵,路上行人轻捷的脚步……一切很美,很美,我眼角有一滴泪……每每读大先生的文章,总能共情,明明很朴素很美的句子,却不由得想流泪……
《钓人的孩子》:米市,菜市,肉市。柴驮子,炭驮子。马粪。粗细瓷碗,砂锅铁锅。焖鸡米线,烧饵块。金钱片腿,牛干巴。炒菜的油烟,炸辣子的呛人的气味。红黄蓝白黑,酸甜苦辣咸。每个人带着一生的历史,半个月的哀乐,在街上走。栖栖惶惶,忙忙碌碌。谁都希望意外地发一笔小财,在路上捡到一笔钱——是啊,所以,当你真的弯腰去捡钱的时候,没准那就是孩子的一个游戏而已。
《抽象的杠杆定律》:胡少邦发现了真理!真理是“抽象的杠杆定律”。其要义是:万事万物,都有一个抽象的杠杆,只要找到杠杆的支点,则万事万物的问题就可迎刃而解,大至二次大战,小至苍蝇之微,皆清澈洞明,了无沾滞——呀,大先生的同学也是个人才。
《职业》:他看到巷子里没有人(他没有看见我,我去看一个朋友,正在倚门站着),忽然大声地、清清楚楚地吆喝了一声:“捏着鼻子吹洋号!……”——眼前就似浮现出这场景:“我”在巷子里倚门站着,他在前面旁若无人地吆喝……
《天鹅之死》:白蕤转业了。她当了保育员。她还是那样美,只是因为左腿曾经骨折,每到阴天下雨,就隐隐发痛——天鹅到底为什么才死了呢?或者因为总想有吃天鹅肉的人吧……
《卖蚯蚓的人》:我每天到玉渊潭散步。玉渊潭有很多钓鱼的人。他们坐在水边,瞅着水面上的漂子。难得看到有人钓到一条二三寸长的鲫瓜子。很多人一坐半天,一无所得。等人、钓鱼、坐牛车,这是世间“三大慢”。这些人真有耐性。各有一好。这也是一种生活。在钓鱼的旺季,常常可以碰见一个卖蚯蚓的人……从生物学的角度,是不应该鼓励挖蚯蚓的。蚯蚓对农业生产是有益的。我们全都傻了眼了——原来,做生活的有心人这么有趣,听听他们吃什么想什么,且只是了解、欣赏,进行描绘,并不对任何人作出论断,真好,这才是真的作品。
《要账》:张老头八十六了,身体还挺好,只是耳朵聋,有时糊涂……张老头再活十年没有问题,他会想这件事想十年——也不知大先生邂逅的人现在都如何了?没准真有活到一百多岁的人呢。
《迟开的玫瑰或胡闹》:到底是结发夫妻,他的原先的老伴接到通知,二话没说,就到医院里来了,对他侍候得很周到。他大小便失禁,拉了一床,还得给人家医院洗床单——他的女儿说的没有错呀:纯粹是自己嘬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抛妻弃女的,奔什么精精致致呢?到关键时刻还得是原配有情有义呀。
《安乐居》:安乐居是一家小饭馆,挨着安乐林……酒客进门,都有准时候。头一个进来的总是老吕。安乐居十点才开门。一开门,老吕就进来。他总是坐在靠窗户一张桌子的东头的座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这成了他的专座——呀,看到这里,忽然想牛肉面,二路有一家兰州老字号的,我也应该整个专座去。只是有点远,每周去一次。
《榆树》:侉奶奶住到这里一定已经好多年了,她种的八棵榆树已经很大了……杨老板把八棵榆树 的树皮剥了,把树干卖给了木器店。据人了解,他卖的八棵树干的钱就比他垫出和付给牛的钱还要多。他等于白得了八张榆树皮,又捞了一笔钱——大先生这篇文章竟是在承德避暑山庄写的,可惜那时我太小,无缘遇见。
《鱼》:正在穿堂里做针线的妯娌三个都听见了。三嫂子抬头看了二嫂子一眼,二嫂子看了大嫂子一眼,大嫂子又向两个弟媳妇都看了一眼。她们低下头来继续做针线。她们的嘴角都挂着一种说不清的表情。是对自己的得意?是对别人的鄙夷……生活里过于精明的人不少,他们大概总以为别人都是傻子。
《陈泥鳅》:邻近几个县的人都说我们县的人是黑屁股……陈泥鳅就是这种救生船上的一个水手——好义也好利的人,也是个值得敬佩的。
《打鱼的》:在小学校后面的苇塘里,臭水河,常常可以看到两个这样的打鱼的。一男一女。他们是两口子。男的张网,女的赶鱼。奇怪的是,他们打了一天的鱼,却听不到他们说一句话。他们的脸上既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失望、忧愁,总是那样平平淡淡的,平淡得近于木然——秋天的水已经很凉,也许感觉更凉的是那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的父亲,他的话越来越少了。
《金大力》:金大力不变样,多少年都是那个样子。高大结实,沉默寡言。不,他也老了。他的头发已经有了几根白的了,虽然还不大显,墨里藏针——嗯嗯,一个看似没啥大能耐的人,但谁说他没有自己的人生哲学呢?不然,如何能连墙都砌不直却做了瓦匠呢?
《小学同学》:我没有追过金国相。为什么要欺负人呢?那么多人欺负一个人……邱麻子被开除后,学打铁……走过棺材店,总有一种很特殊的感觉……话到嘴边,没有说出来。我觉得当棺材匠不好。为什么不好呢?我也说不出来……蒌蒿薹子,只是因为他姓吕,和他的形貌没有关系……是我们的同学里最没有野心,最没有幻想,最安分知足的……我所以记得王居,一是我觉得王居这个名字很好玩,——有什么好玩呢?说不出个道理;二是,他有个毛病,上体育的时候,齐步走,一顺边一左手左脚一齐出,右手右脚一齐出——说起这个,还真的是,我初中时有个男生就是这样的,当时我还在想,他是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会顺拐的呢。
——真好,不管生活给了大先生多少悲伤和不易,他都在用心生活,没有什么轰轰烈烈,但生活不就是这样平淡如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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