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卖部

作者: 刘诗荣 | 来源:发表于2019-08-11 19:42 被阅读0次

    父亲结婚后,种地的同时,经营代销店。那是七八十年代,随着年产责任承包制的实行,合作社也分给个人承包。他结婚前在合作社生产队待过,积累了一定的生意经验,于是把代销店承接下来,一干就是十年多。

    九十年代中期,我尚幼小,记得屋后面的外墙上,用红色油漆描有三个字:代销店。高大货架上摆满各类商品,有零食,烟酒,调味料,日用品……那时候市面上有的物品,我家代销店基本都在销售。父亲进货时货比三家,进价便宜,薄利多销。

    我八九岁时,村里消费格局发生变化,村民纷纷骑车去镇上买东西,代销店生意变得惨淡,父亲放弃运营,改行搞捕鱼。红色字残留着,邻村的行人经过不知情,以为有油盐酱醋卖,推门进来要购买。父亲解释说,已经没做买卖,只是字忘了消除。等到村里有人造房子,他借来白石灰,覆盖在红字上。家里几乎看不出经营过代销店的痕迹。只是货架至今保留着,样式古旧,油漆剥落,放在二楼搁置杂物。

    代销店从此销声匿迹。小卖部在小村小巷里流行开来。比起代销店,它的规模要小很多,销售污渍也有限。我念小学六年级,家斜对门的莲子闲来无事,着手经营小卖部。她把店铺设在小房间里,用柜子桌子放置商品。商品全来自镇上的批发店,包括:一角钱两颗的硬糖,五角钱一块的蛋糕,八角钱一袋的食盐,一元二角一包的香烟等。

    莲子家是平房,由红砖砌成,门前铺着石阶,四周被高大乔木环绕,冬暖夏凉。村前村后的人,忙完地里的农活,聚集在她家的堂屋内,搓纸牌,打麻将。热热闹闹,欢娱声一片。我的父母也没少去玩。

    一次,我带表妹去莲子家买东西。她要吃大杯果冻,我手头仅两角钱,买不起五角一杯的果冻。她不管不顾,在人家的地上打滚赖着不走。我想满足她,可是无能为力。没有人会给我钱,我也不愿意找人开口要。我静静地站在一边,等她自行止息哭声。过去了好久好久,她才平静下来。我用两角钱买下四颗糖给她。

    又一次,母亲做菜发现盐不够,吩咐我去莲子家买。那时,莲子刚动完手术,被家人接回来不久,因做过化疗,她的头发几乎掉光。我跨过门槛进入小屋,还未站稳,抬起头一看,她丈夫在床前给她上药。她的上衣全部被撩起。一个乳房又大又白,略有下垂;另一个已被摘掉,血肉模糊的大伤口,在面前肆意地晃动。我一阵眩晕,拔腿就往回跑。她丈夫突然喊住我,大声地问,四丫头买什么。我一惊,屏住呼吸,故作镇静,说:买盐。钱给了他,他把一包盐递过来,我接住,迅疾跑回家。可是,触目惊心的一幕,血和肉混在一起的场景,还在眼前剧烈闪动。心跳得很快,上下乱窜。滋味异常,难以消受。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去莲子家活动。父亲指派我买烟,我借机躲开。姐姐拉我去她家看牌,也是百般推辞。我的内心,抵抗着一团暗物质。我还不懂那具体是什么。

    莲子的病情后来稳定,长出一头黑色密发。到了第二年,我差不多忘了那件事,不时去她家里玩。夏季里,她穿上略紧的衣衫,胸前有一处是空荡荡的。她若无其事,与几个妇人一起,打牌聊天,声音洪亮。

    孙子出生后,莲子一家关闭小卖部,搬至外省的儿子家帮忙照顾。村子里,一个眼睛不好的老妇,取而代之经营起小卖部。为招揽生意,她顺便开起棋牌室,每天屋前屋后有两三桌麻将。

    已是2010年后,我离开故乡,春节回去时,相熟的人对我说起新小卖部的事。有村民买三块钱的物品,递给老妇五块钱,她错把五块当五十块,找人四十七块。所幸村内民风淳朴,没有人无故占便宜。对方直接提醒她找错了钱,她笑着赔不是,并赠送人家一块糖。她勤恳、大方、直爽,生意做得有模有样,门前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记得别人喊她“瞎子”,语气亲昵,并无偏见。她自知视力不好,习惯男女老少这么叫。四五年前,她犯病晕倒,卧床不起,不久撒手人寰。

    我们那一寸土地,再没有人经营小卖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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