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今天第一次陪父亲去医院检查身体，突然之间，好像他老了，我也长大了。等报告的时候，他抓着头上的头皮屑，说自己要死了吗？掉这么多头屑。看着他笨拙的身体，在挂号排队，我们找到他时，他总先望到了我们。抽血时，他竟也像个小孩一样，胆怯地回头望了我一下，我下意识地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想要告诉他我在这儿呢。我试着去帮助他，就像我是父母，他是小孩一样。我抢着给他背包，上楼交挂号票，寻找棉签，告诉他血液报告单在什么地方取。看到那个看似强壮的身体，突然好像需要保护一样，变得瘦小而可怜。这个好强暴躁的男人，这个为家人顶天的男人，在疾病面前，变得不堪一击了。还好上天开眼，对这个辛苦一生的老男人抱有仁慈。检验报告上显示血液都正常，父亲脸上虽然没有明显的笑容，愁容也没有了。我故意多次向他重复着医生的话，血液是没有问题的。

就在检查的前一天晚上，我向父亲发泄了这二十一年来的抱怨。我抱怨他在他一无所有时将我生下，抱怨从小他们都不在我身边，寄宿在外婆家，所受的外人的压迫。抱怨因为没有人给我撑腰，自己变得软弱、自卑。抱怨小时候受伤时他恰巧在打牌，因此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疤。抱怨从来不打电话关心我，除非我给他打电话。我边哭边吼还加上了拍胸口、用手指指画的忤逆的动作。他气得说不出几句话来。最后他说到：“前两天去爷爷奶奶坟前烧纸时，在那里跪哭了一小时，真正轮到你哭的时间还没到呢！”他一下子泣不成声了，难为情地走出房间。母亲看见眼前一幕也忍不住留下了泪。

我有些震惊到，顿时收住了我的哭声。这样一个大男人，流泪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好像不在高高在上，一下子需要一个怀抱和安慰。

姐姐安慰了我好久。说这些事情的发生，都是父母不情愿的，迫不得已的，都是当时的局势导致父母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儿女出去挣钱。她也是一样，没有人是轻松就过来了，以前最害怕的事情便是放假或过年，因为她没有地方可去，可那又怎样，这么多年也过来了，靠不了父母，就只有靠强大自己。

母亲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人，她从来没有停止她对我们的爱，一米五的身高，那个年代田里家里都打理得很好，父亲经常发脾气，母亲为了她的女儿，坚持和父亲生活到现在，对父亲也是越来越包容。虽然她没什么文化，但是人生大道理似乎要比父亲看得透测许多，她安慰着父亲，安慰着我，尽力缓和家庭气氛，她像一个巨人，对大风大浪都显得波澜不惊，她安排着生活中的琐事，帮忙处理着突发的大事情，好像有了她在，我们都不用怕，生活总会被她画成色彩斑斓的。

我现在后怕着，假如父亲被查出患有什么严重的疾病，我们家将不成家，变成一片废墟，没有生活来源，家失去了支柱，我才明白父亲在哭泣中说出的那句话。他是害怕自己被查出有大病，那时候我们又该怎么办？平时说我身体又不强壮，不好好读书将来怎么办？以前总觉得这是在说我缺点，听了总是不太舒服，难道长得瘦弱就没有饭吃了吗？现在才明白他是真正在担忧他们离开我们后，我们该怎么去谋生。他时常提醒我，读书不是为他们读的，我总是很厌烦，这个浅显的道理我当然懂。他是害怕我没有搞清楚读书的真理，确实如他所言我不是很透测。我开始后悔自己在家时发飙，说了那些伤透他心的话，那晚父亲吃了治头痛的药才睡着。心中浮现出以前去他工作的地方看到多么心酸的一幕，而现在开年了又要一个人现去找工作，我都能想象到一个人，没有住处，不好好吃饭，到处奔波寻找工作的艰辛。我的泪水倾泻了下来，哭得昏天黑地，我想不了任何其他的事情，心中除了内疚就是后悔。我突然觉得其他一切事情都不太重要了，别的人也不太重要了，父母是最重要的人，他们为我们付出了一生，一生的艰辛困苦，风风雨雨都是他们替我们挡了，我居然还说出他只知道给足我的钱，可是我连爱人都不会的话。钱就是他用命赚给我的啊！我真是傻啊！啊父亲，我多想弥补那天对你的不敬啊，怪我伤透了你的心，让你变得如此可怜，连最爱的女儿都要让你如此伤心，你的骄傲如今还在吗？你的少得可怜的幸福和快乐如今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