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河口最美的乡愁

多年以后，英子才厘清家门口这条河的来历。几年前，她在一些关于邛崃的文章里读到过布濮水这个名字，读起来就很古老。她是凭借一些标志性元素，如南河渔唱、两河口等，把书本上的河与母亲河联系在一起的，她为生于斯长于斯而感到幸福。她的幸福就这样简单。

英子曾经一次次溯源而上，试图找到母亲河的渊源，仿佛只有这样，河流才不算无源之水，自己才不算无根之木。邛崃西南部有两条河，绵延100公里，被形容为“一路青山和绿水，满眼秀色上天台”。从天台山发源的叫白沫江，从镇西山发源的叫文井江，旧书上分别称夹关河、火井河，名称取自流域里两个千年重镇。两条河在齐口合流，改称南河。英子家门口就是南河，还有从大邑流来的出阝江河，进入邛崃城西，入乡随俗改名换姓为西河。西河在这里汇入南河，南河绕邛崃而过，一路向东。

人们习惯把两河交汇处叫作两河口，邛崃就有好几处，每一处都风光无限。两河口一般都是河水多年冲积而成，地理书上讲这些冲积平原很肥沃，往往是“鱼米之乡”。英子家门前的两河口也一样，用父辈的话讲，就是“很出庄稼”，种庄稼会有好收成的意思。后来，英子读到“临邛八景”，才发现两河口河滩地其实就是大名鼎鼎的“出阝水寒雁”。英子每次念及故乡，总有一排大雁从两河口上空飞过。

在紧靠河岸的地方，几乎年年都会有一场洪水经过，或大或小而已，这是河流的命运，也是两河口人的命运。英子记得小时候，一提到洪水大家都很惊恐，总会有谁家遭受损失，庄稼被冲毁，耕牛被冲走，房屋被冲垮，甚至人被冲走。英子只是不明白，谈洪色变的父老乡亲为什么不搬走，莫非是长大后常常听到的“根的情结”？！

长大后，不知是洪水变小了，还是房屋修得更坚固了，或者人们更懂趋利避害了，英子每次回到故乡，很少再听见有人历数洪水的恶行了。英子还有一点不太明白，既然洪水注定会来，父辈为什么还要在紧靠河岸的地方种庄稼呢？洪水肆虐的种种灾害英子记忆犹新。每年秋收后，父老乡亲都会在河滩地种下一片片油菜籽，只有这一季可以赶在洪水来临之前收割完成，很少有被洪水冲毁的时候。英子记忆中有过一次四月涨水的，眼看油菜籽丰收在即，却一夜之间变得颗粒无收。很多乡亲面对东倒西歪的菜籽地埋怨苍天不长眼睛。

大学毕业那年，英子第一次感觉到了以前很想离开的故乡两河口的美景。她给家门口的油菜地定了一个位，“城市最后一片油菜花海”！近年来，随着城市加速发展，高楼渐渐取代田野，乡村节节退让，南河、西河变成了城市和乡村的界河，于是，跨河发展被提升成为城市跨越的历史选择。一张张蓝图铺开，一幢幢建筑耸起，河边庄稼地越来越少，只有英子家门口这大片油菜地还在倔犟地生长。英子的理解是勤劳朴实的父辈们的双腿都长进这片河滩地了，舍不得离开土地，也丢不下庄稼，“是土地就要种庄稼”“种一季算一季”“能收多少算多少，不种就一定无收”，这些多么朴素的道理。

让两河口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正因为他们的辛劳，给邛崃城区种下了最后一片油菜花海，吸引很多渴望春天、思念乡村的人们前来观光游赏。英子觉得今年油菜花比往年开得晚些，不知是因为春节来早了，还是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让时钟停摆在冬天里了。一切都仿佛停止了，两河口静默如谜。

这是英子参加工作以来在故乡呆得最久的一个春节。春节前，英子和男友约好回到两河口过年。男友要加班，打算比她迟回三天。英子刚回故乡，男友就接到通知不能走了。一个在故乡，一个在他乡，两人一下子被隔离了一千多公里。单位迟迟没有复工，她也迟迟没回到工作的城市。两人就这样隔离了二十多天。

英子每天都要到河岸走走，把油菜花开的节奏拍给男友。有时她会遇到巡逻的战疫志愿者，志愿者会提醒她把口罩戴好，她总说河边油菜地空气清新，人迹罕至，比哪里都安全。

随着疫情呈现积极向好的转变（这是新闻联播的表述），英子在河边看到春风迅速浓妍起来，油菜花也迫不急待地开成了金灿灿的花海。黄花倒映在清澈的河水里，一群最先感知春江水暖的野鸭，搅碎了谁倒在水中的黄色颜料。

这时候，英子收到了一条消息，单位周一就要复工了。明天她将告别两河口。她折了两朵油菜花，她想带到他乡，让男友闻闻故乡的味道。在英子心目中，两河口花海是一座城市最美的乡愁。

2020年2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