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2章
汇中订婚宴
连载04
他们刚躺下,一阵整齐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在房间门口停住。只听见客祥旅社的经理说:“这屋里住三位客,今晚八点前回来的,不可能是凶手。我正好是八点来接夜班,看着他们一起上的楼。客人已熄灯休息,就不必打扰了吧?”
“每个房间都要查,快开门!”有人用生硬中文说。接着,就听见用枪托撞门声。
徐永道起身开门,立刻闯进几个全副武装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员,带队的是少尉。
穿着乳白色丝绸睡衣睡裤的徐永道,用平静的语气,柔和的声音,用英语对日军少尉说:“晚上好,军官先生,出什么事了?”
日军少尉听到眼前的中国人说流利英语有些诧异,就用日语口音很重的英语说:“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水兵,在虹口被暗杀,就在今晚上八点二十分的时候。”
“军官先生,听到这消息,我深感悲痛,也感到惊恐,没想到,虹口治安这么糟糕。好在我和我的伙计,今晚八点前返回旅馆,不然,也许不幸会临到我们。”永道说。
“你们是干什么的?”日军少尉用日式英语问。
“军官先生,我在杭州做绸缎生意。这次来上海,想找家洋行,帮我做出口,把丝绸卖到欧洲、美洲、大洋洲。”永道坦然回答着,随手拿几块提花丝绸样品和围巾给日军少尉看。
日军少尉看了看样品和围巾,说:“我们要检查房间。”
“请便。等我叫两名伙计起来,好让你们检查。”徐永道说。然后,他用杭州话说:“你们两个,快起来,让他们检查。”
日军少尉带几个海军陆战队员,在房间每个角落,仔细搜查一遍,掀开被子,用枪在床下捅来捅去,没发现可疑之物,就走了。
徐永道从旅社经理得知,被暗杀的日本水兵,和另外两名日本水兵,在海宁路和吴淞路交叉口附近,同时被人伏击,其中一名水兵,身中几枪,但没当场死亡,被人抬到附近日本人开的至诚堂书店,因流血过多,刚抬去不久,就死在书店。徐永道感到后怕,他上午路过至诚堂书店,进去翻过几本书,差点儿买下一本介绍日本航空史的日文书,他虽不懂日文,但从绘图和英文单词,猜出书的内容,想买了带回航校,让懂日文的教官翻译,由于要去侦查,带书行动不便,就没买,打算明天办完事,再去买来。他在那家书店,只买一张日本人印制的含杭州和南京的新版上海地图。
现在想来,幸亏没买那本厚厚的日文航空史书。否则,刚才让日本海军陆战队员搜出来,就麻烦了。他一个丝绸商人,对日本航空史感兴趣,肯定引起怀疑。
眼下,虹口一带,已经戒严,路口被封,日本海军陆战队一面派兵保护日本侨民,一面挨家挨户搜捕嫌疑者,街上有装甲车巡逻。
徐永道、李熙勇、黄问默重新回床上躺着,等外面没骚动后,徐永道小声说:“你俩没睡着吧?快起来,商量对策。”
他们没开灯,摸黑起来,低声商量,一致认为,据突发状况,应尽快离开非之地,返回笕桥,事态平息后,再派人来勘察。
李熙勇从床板下取出军用地图,还有徐永道当天上午在至诚堂书店买的新版上海地图,包在一大块丝绸面料里,藏在丝绸样品中打包,准备次日清晨坐头班火车回笕桥。
此次上海之行,徐永道三人,完成部分实地观察日军目标的计划,由于日本水兵被暗杀,日军戒严虹口,新增两千多名海军特别陆战队队员,装甲车和武装巡逻车,日夜警戒虹口大街小巷楼房商铺,他们只好提前一天返回。
就在他们返回笕桥的前一天,颜宝惠抵达杭州,她接到史密斯院长请她到杭州广爱医院任职的聘书,次日就启程了。
徐永道在虹口遇见江承业时,得知颜宝惠已答应他的求婚,动身去杭州时,心里充满的不是欢喜,而是恐惧。他怕她去杭州见到他之前,先遇见林浩恩。
正如约伯所言:“我所恐惧的临到我身,我所惧怕的迎我而来。”徐永道所惧怕的,迎他而来了。
颜宝惠这次到杭州,带了不少行李,她从杭州城站下车,直奔广爱医院。刚到医院门口,听见有人冲她喊:“颜小姐。”
她转身一看,见林浩恩迎面走来。
林浩恩老远就看见走在挑夫旁边,身穿粉红色连衣裙的颜宝惠,就是他在笕桥礼拜堂初次见她时穿的那条裙子。
他紧跑几步追来,说:“真高兴,在此与颜小姐不期而遇。”
颜宝惠面露惊奇,说:“林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林浩恩说:“有位同事,突发阑尾炎,我送他来医院。住院手续已办妥,我准备回笕桥,出了医院门,才想起钢笔忘在病房里,正要回去取,就看见你。”
“真是太巧了。”她说。
他看着她的行李,眼中透着疑惑,问:“颜小姐,来住院?”
“也可这么说,我要住院了。”她说。
“什么病?”他问。
“来工作,医院安排一间宿舍。”她说。
林浩恩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说:“太好了,以后能经常见到你。 ”
“医院之类的地方,林先生少来为好。”她说。
“来医院,看朋友,不看医生,总行吧。”他说。
她笑而不答。
“永道,怎没去接你?”他问。
“他不知道我今天来。”她说。
林浩恩心里想问:“为什么不告诉他?”嘴上说:“原来如此。我帮你把行李搬到宿舍吧。”
“林先生不是要回笕桥吗?别误了火车。”她说。
“还有时间,我帮你收拾好再走,能赶上最后一班。”他说。
她无法推辞,只好答应他。
林浩恩陪着颜宝惠,在医院报了到,领宿舍钥匙,把行李拆开,打扫房间,铺好被褥,又带她去医院外面的观潮楼饭馆吃晚餐。
临走,他还嘱咐她,早些休息,之后离去。
林浩恩不知道,妹妹林沐恩代他向颜宝惠求婚。颜宝惠也不知道,她把给林沐恩和徐永道的回信,装错了信封。
颜宝惠打算安顿下来,再去笕桥找徐永道,从天而降出现在他眼前,让他感到惊奇。她没料到会在医院遇见林浩恩,只顾忙着安顿,忘了叮嘱他,不要把她已抵达杭州的事告诉徐永道。
徐永道一回航校,就把虹口日军布防情况向黄校长汇报,然后,去找林浩恩。若非虹口这趟差,他早该找林浩恩了。
林浩恩见徐永道找他,问:“永道,这么晚找我,出什么事了?”
“林浩恩,你是我朋友吗?”徐永道问。
“此话怎讲?”林浩恩反问。
“你明知颜宝惠是我的女朋友,为什么向她求婚?”徐永道问。
“向颜小姐求婚?没有的事啊。”林浩恩说。
“你真高明,假装Holy。你这法利赛人,让妹替兄求婚,求婚对象,竟然是朋友的未婚妻。”徐永道说。
“永道,我冤枉,请相信,我绝对没让舍妹向颜小姐求婚。”林浩恩说。
徐永道把那封原本应该寄给林沐恩的信甩给林浩恩,说:“自己看。”
林浩恩读完信,沉默几秒,说:“我承认,的确向舍妹流露过悔意,就是没早让她把我引荐给颜小姐。但仅仅是悔意,无意夺友妻。”
从林浩恩的语气和态度,徐永道感受到了他的诚恳,火气略消,说:“林浩恩,我再信你一次。我和她就要订婚了。你把悔意,改成认命,乃是上策。”说完就走。
徐永道走后,林浩恩陷入痛苦的沮丧中。
昨日,他意外见到颜宝惠,帮她整东西,打扫房间时,他感觉到无比愉悦,那愉悦一直伴随着他,使他刚才能以平静的态度,对待徐永道的责问,“回答柔和,使怒气消退。”可现在,林浩恩的心情,实难平静。
刚才,徐永道说,他就要和她订婚了。林浩恩无法欺骗自己,无法假装为徐永道订婚而欣喜。徐永道刚才的质问,使他更看清自己的内心:“自己爱上她了,却刚好晚一步。”
此刻,他心情开始低落。昨日见她带来的愉悦,被刚才发生的一幕抵消殆尽。他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索性起身,坐在桌前,随手翻到以赛亚书,从第一章开始读,读到五十六章前两节:“你们当守公平、行公义,因我的救恩临近,我的公义将要显现。谨守安息日而不干犯,禁止己手而不做恶;如此行、如此持守的人,便为有福。”,困得眼睛睁不开,倒在床上睡着了。
找林浩恩吵架的次日,徐永道请一天假,穿西服,扎领带,乘火车去杭州。
出杭州城站,他先去福来首饰店,取回订好的戒指,再去绸缎庄,买几块上好丝绸旗袍衣料,就去找颜宝惠。
身穿白色工作服的颜宝惠,正在药房当班,见取药口递进一张白纸,竖体写五个毛笔字:“求见颜小姐。”她抬头看,见是永道,并不吃惊,说:“我猜到,你会来。”
她以为林浩恩对徐永道说了,她已来杭州。
“门在北边,你进来吧。”她对他说。
“怕影响你工作,我在外面,等你下班。”他说。
“也好,你去花园里等我吧,快中午时,再来找我。”她说。
大约过一个多小时,他回来了,在药房窗口对她说:“附近有家饭馆不错,中午请你吃饭。”
“好,就要下班了。”她说。
她关了窗口,换身衣服,就跟他去了。
徐永道看中的饭馆,正是昨晚林浩恩请颜宝惠吃晚餐的观潮楼。
他领她上二楼,走到他定的靠窗座位,拉开椅子,请她坐下。然后,他神色严肃地说:“宝姑娘,来杭工作的事,该提前告诉我,我好去接你。我知道,你很独立,很能干,但近来时局动荡,年轻女子独自出门,很不安全。你来的路上,还顺利吗?行李多不多?”
“我知道你忙,不想打扰你。这些年,我独立惯了,没想那么多。准备周末去航校找你,想知道对我的突然造访,会有何反应。”她说。
“你将是徐太太,不是颜小姐。请记住,再有什么新行动,先告诉我。”他说。
“我记住了。一路还顺利。对了,我来那天,恰巧在医院碰上林浩恩,他帮我收拾行李和房间,带我来这儿吃的晚餐。”她说。
徐永道一听,他惧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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