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我的出身并不好。
当然，并不是说我是一只狗，才觉得自己出身不好。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因为自己是一只狗而自轻自贱。我所说的出身不好，是因为我是土狗，狗里面最下贱的那种。我不明白，同是畜生，为什么就要分三五九等。在我的狗脑中，我总觉得，在畜生的世界里，不存在高贵与低贱。反正都是畜生，还谈什么贵贱，若是被人知道了，还不被人给笑死。
打一出身，我就形单影只。就连那几只天没亮就鬼喊鬼叫的母鸡，在遇到我时，都要说几句“杂种”之类的话。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可我又敢怒不敢言，谁让她们会下蛋呢。每当她们下完蛋，就发春一样浪叫，看到她们那骚样，我就想一口咬死她们。不过，有时我认真想想，她们有够可怜的，完全是靠着献出她们孩子的生命来维持性命。即便如此，她们也不过是苟且偷生而已，指不定哪天就身首异处。虽说她们总把“杂种”之类的话挂在嘴里，她们却不知道自己还不如我这样的杂种。
鬼知道我是打哪里来的，主人常把“狗娘养的”挂在嘴里，我才多多少少有些明白，狗也是有娘的，只是不知道我那所谓的“狗娘”在哪里。有狗娘自然就有狗爹，可谁知道他又身在何方呢。指不定早就入土为安了，或者被哪个主人给吃进肚子里了。凡是狗，多半没有什么好下场。看门护院又怎么样，“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哪只狗不知道。那些丧尽天良的人，根本就是残忍的狂魔，动不动就杀鸡屠狗，嘴里还常挂着什么仁义道德之类的，光想想我就觉得恶心。弱肉强食才是真理，天命如此，身为狗，我老早就认命了。
隔壁的爷爷活得足够久了，他常常会给我们讲故事。他的故事讲得很好，有时候就连那些骚鸡都听得忘了下蛋。有一回，我闲着没事，跑去问他关于我父母的事。在我看来，他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熟知奇门遁甲，精通伏羲六十四卦。
“哦，是杂种啊。关于你的父母啊，我可是眼看着他们怎么把你搞出来的。我可告诉你，什么爱情，那都是骗狗的玩意儿。我永远记得那天，天空蓝得无可挑剔，是个发情的好日子。那可是光天化日，你父亲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你母亲硬生生给强奸了。那天，我就站在河边的那棵大树底下，跟我一起的，还有另外两只狗。我们谁也不敢吭声，眼看着一切就那样，在和风日丽的早晨发生了。那会儿，几个围观的小孩用石头去砸你父亲，可你父亲丧心病狂一样，根本就没把石头当回事儿。你的母亲哪里敢反抗，俗话说得好：打狗还要看主人。你父亲的主人，非同小可，在村里可以说是呼风唤雨，谁敢得罪他的爱狗啊。他家的狗，即便是咬死了人，那也不过是咬死了而已。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狗。这世界是没有天理的，谁掌握了权力，谁就是天理。对我们畜生来说，人就是天，他们的喜怒哀乐就是理。我想，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太多为好，知道太多，就活不下去了。是条狗，就苟活着吧。”
不知为何，我有些痛心。听完爷爷的话，我沿着河边，一直走到那个老头把自己淹死的地方。我在河边，呆忘了很久。夕阳从远处斜照下来，水面上闪着不安的金光。
“知道太多，就活不下去了。”
我的耳边，不停回响着这句话。可我并没有知道太多，我只是知道了一点点而已。可就是这么一点点，却仿佛改变了什么似的，一切都不是以往那样和谐了。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感觉到某些比死还要恐怖的东西。我说不出来那是什么，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正慢慢将我笼罩，让我深感恶心。
天空黑下来时，河水变得有些恐怖。我不敢想象淹死是怎样的感觉，也不敢想象爷爷所说的那些过往。也许，我不该过问自己的身世，不该知道那些过往的事情。因为我是一只狗，一只人们常挂在嘴里的狗杂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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