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95年冬天,朝鲜大饥荒时期。
老崔经常说,他曾经养了两条狗,后来死了,于是就把它们埋在了房子后面的空地里。到了半夜的时候,人们把它们挖了出来,吃了。
可我从来没见老崔养过什么狗,后来才知道,他所说的“狗,”其实是他的妻子和儿子……
村里的广播又开始传来那个夸张的声音,说饿肚子有利于身体健康。接着又开始装腔作调地描述金日成“苦难的行军”的故事……
这是傻叉都不会相信的话,但没人敢说这是假的。
这是个荒唐至极的国家。
从山上的野菜越来越难找中可以看出,山上的活物基本早就被吃光了。没有粮食,只有饿着的肚子。
老崔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以前是不怎么往来的,自从亲人越来越少后我们才经常往来,似乎突然有了种报团取暖的关系。
我的父母为了不给儿女增添负担,自发离家出走,可能去了人们看不到的地方自杀了,我想可能是这样的,因为别家的老人也是这么做的。
我还有个姐姐,也是为了能吃饱肚子,嫁给了一个军人,从此音讯全无,于是这个家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这天老崔和他的弟弟小崔来找我,老崔还像以前那样慷慨的递给我两个馒头,我狼吞虎咽三两口就把馒头啃进了肚子,喉咙顿时有点哽住了,起床要去找水喝。
这时老崔拦住我说,别去别去,我这还有好东西。
说着变戏法似的从屁股后面掏出了一罐红色的东西,对我说道,喝这个,中国的,可是好东西,甜的。
我从老崔手上接过来看了看,罐子上面印着四个中文“可口可乐。”
接着老崔“卟”的一声帮我拉开了拉环,我猛地喝了一口,突然一股气直冲脑门,我闭着眼睛说道,好喝,可是也太冲了。
老崔哈哈大笑道,就是要有这股冲劲才过瘾,听说中国还有很多好东西,肉包子都能吃到撑死人,从来不缺粮食,土豆多到用来喂猪。
用土豆喂猪!我听了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简直不可思议,我还记得父母临走的时候曾经遗憾的说道,要是能吃上一颗土豆就好了。
这句最后的离别还时常围绕在我耳边久久未能散去。
我赶紧追问道,那怎样才能把中国的粮食弄过来?
老崔说,书呆子,只要我们能一起到中国去……哈哈,你就想吧!
我楞了一下想了想,说道,跑鸭绿江那边过去?
老崔说,不行,鸭绿江那边不安全,听说现在当兵的也缺粮食,发现有人要跨过鸭绿江就开枪,打死了再抢劫。
那我们要怎么去中国?我问道。
老崔突然站起身来,昂首挺胸,用手向前比划着说道,我们要乘大船直跨渤海,登录中国!
听老崔这么一说我更迷糊了,问道,船?到哪里去搞船?
老崔说,我都联系好了,现在就差你了,只要把你也带上,我觉得才够安全。
我?我疑惑地看了看老崔。
老崔和小崔这时都尴尬地傻笑着说道,饿傻了吧,想想你之前是干什么的?
我还真是饿蒙了,我之前就是中文教师啊,中文也是这个国家唯一能学的外语,由于学校早就没有了学生来上课,于是学校干脆就关闭了,我也就失业了。
老崔说,你会说中国话,到了那边这就方便多了。
我想了想觉得这是好事,兴奋的问老崔这船去哪里找。
老崔说都联系好了,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我急着问老崔。
老崔说,就是要五万块人民币,不知道你肯不肯?
天啊!要五万块人民币!我说道,这不是瞎扯犊子吗,五万块朝鲜圆整个村都凑不出来。
老崔说,别着急别着急,只是形式上要五万块人民币。
我很疑惑,问道,那事情上呢?
老崔说道,事情上也要五万块钱人民币。
我说道,滚!
老崔笑了笑说道,只是签个五万块钱人民币的借条而已,关系都打通了,他们负责带我们到中国,然后安排我们进工厂上班,只要工作两年,就能把这五万块钱还清,听好了,只要两年,工厂还包吃包住,以后赚到的钱都归我们自己。
我一听感觉真的是好事,如果真的能去中国的工厂上班,拼了命也要试一试,总比在这里等死的好。如果你见过什么叫横尸片野,中国简直就是人间仙境,用老崔的话说就是,现在中国只有吃到撑死的人,从来没有饿死的人。
我说,这事定了,什么时候动身?
老崔说道,明天。
(二)
老崔走后,我马上收拾行李。与其说行李,也只不过是几件破旧衣服和一张毛巾毯子罢了,家里最值钱的莫过于两个陈旧的旅行包,这还是父亲早年间去中国交流学习带回来的纪念品,一个上面印刷着“桂林山水,”一个印刷着“上海旅游。”
一夜难眠过后,我饿着肚子来到了和老崔他俩相约好的汽车站点。天色渐渐开始发亮,街道上的狼藉被暴露无遗,常年累月无人打扫的垃圾满地都是,但这都不是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令人难以接受的是——街道上还有老人和小孩的尸体。
我们伟大的父亲兼领袖金正日所说的朝鲜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国家体现在哪里?没人敢提出质疑,更遑论挑战绝对的权威,唯一的出路只有逃离朝鲜,逃离那些谎言,逃离那些人为编织的罗曼蒂克的痛苦。
很快老崔和小崔也到了,我们把口袋里的钱全都掏了出来清算了一下,以便更好的计划下一顿可以吃到什么。三个人的车票钱是足够的,只是我们却不能确定在上船之前能买到什么样的伙食。能吃的东西都贵得要命,一斤大米就要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还不是随便都能买到,得托人走关系在黑市上交易。所谓黑市上的粮食,也就是国际社会救援朝鲜的物资,经过官员的手里,再流通到个体商贩变卖,进一步搜刮老百姓的剩余价值。
无处不在的广播又开始宣传朝鲜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国家。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老崔问我为什么摇头。我说,生在朝鲜,我们太幸福了。
于是,老崔也摇了摇头。
小崔一看问题严重,不整齐划一的动作都是反革命,于是小崔为了保险起见,也摇了摇头。
说白了,我们从来就没有一刻是作为一个人而存在过,从小到老,直至死亡,我们都仅仅只是金氏家族的财产。
我读过书,上过学,曾经偷偷地听过一位来自中国的老者对还是学生的我们说道,我们应该是人,而非其他。
至此,老者并没有往下说。下课后我请教老者,问何为人也?
老者说道,神授于人以尊严,神圣而不可侵犯,此为人权也。
我大惑不得其解。
我仿佛有点走神了,破旧的铁皮车颠簸在去往海边的路上,想起曾经喊了太多不切实际的口号,虚伪的激情高昂,仍然食不果腹,家破人亡。
这个国家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三)
车子一直临近傍晚才到码头,不是因为旅途遥远,而是因为路太坎坷,车太破。
我们下了车后,老崔说接头人要到完全天黑才到,建议大家去吃点东西,最好吃得饱饱的,因为也不知道船上有没有吃的。
我们在码头的一摊面饼摊上坐下,老崔把我们三个人的钱全部抖在桌子上,对老板说道,我们也不知道能买多少吃的,老板你好心,看着钱给我们多上点。
面摊老板数了数钱,说道,可以给你们四碗汤面。
不一会四碗汤面都上齐了,正准备开吃,这时候老崔说道,等一下,这样吃不公平!
我用筷子挑起的面条顿时停在嘴边,问道,那怎样吃才公平?
老崔说,每碗面都三个人一起吃,轮着来,每人一挑,我先开始。
说着老崔把三碗面条从我们面前拿开,拿起其中一碗到他面前,一挑,整碗面都被挑了起来。
我和小崔一看顿时急了,叫道,停!
老崔问怎么了?
我说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呀,每人一挑,总共就四挑,一轮下来,最后你不是得吃两碗!
老崔说,那怎么办?
这时小崔说,我觉得吧,还是得用数学来解决这个问题。
我问小崔有什么好的建议。
小崔咳嗽了一下,说道,这个数学嘛我是学过的,我们这样,把四碗面每次乘以二,一直乘以二,也就是拆开一半的意思,一直拆,直到可以用三除得尽为止,这样我们就可以得到平均值了。
我说可以呀小崔,四乘以二,一直乘下去,你自己算算,乘一百次乘一万次,你看有哪个数是可以用三除得尽的?
小崔说,学问嘛,就是把简单的事情你把它搞复杂了就是学问了,我就不信你心算了一百次。
我说我算到1024了,一个数列里的数字的总和如果能让3除得尽就可以除得尽,如果除不尽,你用4乘以多少遍2都是除不尽。
小崔说,原来这样呀,哥,你看能不能帮我俩去拿张纸和一支笔,我要和老刘哥解决这个数学难题。
老崔听了哈哈大笑道,可以呀,算计到你哥头上来了,我去拿笔?那就不去四乘以二的问题了,而是四除以二的问题了。
说完我们三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一起吃起了面条。
(四)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我们蹲在码头边上等待老崔所说的接头人。
过了一个多小时,海上远远的出现一条渔船,老崔激动地跳起来挥舞着双手呼喊道:“嘿!嘿!我们在这!我们在这!”
过了好一会,船靠了岸,从船上下来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看了看我们,然后对老崔说道,不是说好的五个人吗?怎么就你们三个?这油钱都不够。
老崔急了,怕那个矮个子男人反悔,一边说着好话一边解释道,本来是五个人的,另外两个家里还有小孩走不了,要不,我们在借条上加点钱。
矮男人想了想,说道,也行,这样吧,其他两个人的钱都加到你们三个人身上,就是……就是……我就吃亏点,给你们每个人的借条上加三万得了,你们得签八万块的借条。
老崔连忙说道,行行行,八万就八万……
这时候那个矮男人看了看我和小崔不作声,眉头皱了一下。
老崔急了,对我们喊道,老刘,小崔!怎么回事呢?还不赶快答应!
这时我才恍过神来,和小崔一起说道,也行也行,就签八万!
我们成功地登上了渔船,想了想一下子又要多白打一年的工,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这船不算大,但也不小,目测长度足足有十五米左右,风平浪静行起来还算平稳,船不见得是新船,但看起来也不旧,感觉还蛮结实。
矮男人从船仓里钻出来,嘴上叼着一根烟,手里拿着几张纸,对我们说道,那就把借条签了,看着上面的字,把自己的名字和欠款金额填上,出借人名字那里留空不用填,完了盖个手指印,身份证给我。
我们三人齐刷刷的掏出身份证递交了矮男人。
矮男人说道,好了,先把话说清楚了,第一,你们只能在甲板上,即使下暴雨,你们也只能在甲板上。第二,不能进船仓。第三……这个第三……不叫你们吃饭绝对不能自己去找吃的,听明白了吗?
我们恭着腰傻笑着说道,晓得,晓得。
我们把借条填好按了指印交给了矮男人,矮男人看了看借条没什么问题,折好放进了口袋里,突然露出了个笑脸,说道,晓得就好了,再熬几天,到了中国就可以享福咯。
说着掏出香烟,给我们每人发了一根,然后掏出一个精致的打火机,盖子一掀,手指一划,火焰顿时从打火机上冒出。
我看着那个打火机,不由自主的说了声,真好看。
那个矮男人伸出那个打火机,说道,这个吗,真识货,这可是中国的打火机,好东西啊,叫芝宝打火机。
我认真看了看那个打火机,打火机的机身上还有一个雕刻的精美图案。
我好奇地问道,这打火机上面怎么还挂着一个人,这人谁呀?
我们于是开始闲聊起来,矮男人说,不懂了吧,这可不是不是一般人,他叫耶稣,中国神话故事里的人物。
“这人还有故事?”我说道:“那大哥给我们讲讲呗。”
矮男人挠了挠头,说道:“哎呀这个耶稣的故事说起来话可长了。”
老崔和小崔也来了兴致,纷纷要求道:“大哥给说说,让我们也长长学问。”
矮男人脸色很是为难,重重地抽了一口烟,说道:“这个耶稣呀,本来是真神唯一的儿子,而他呢却以凡人的肉身降临世界,他是带有任务来的,说是自从人类的鼻祖亚当和夏娃偷吃了禁果后,人类从此就自带恶的属性了,人类带有恶的属性后真神就离开了人类,但真神想要与人类从归于好,于是就派了自己唯一的儿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帮助人类赎罪,但人类不信呀,觉得耶稣说的话太扯了,还自认为自己是犹太人的王,然后就开批斗大会批斗耶稣,还做伪证诬陷他,你看呀,都被批斗了,肯定少不了毒打,还用苦胆泡的酒罐他,目的就是让他受尽苦头,还让他自己背着十字架刑具爬上中国的耶路撒冷山上,最后就把耶稣钉死在了十字架上。但故事还没完,耶稣死后他的尸体被当地一个地主藏在了岩石洞里,三天后,耶稣复活了,据说只有不带恶属性的人才能复活,耶稣是真神唯一的儿子,背景够硬,肯定不带恶属性了,一个不带恶属性的人代替全带恶属性的全人类去受了难,这事在真神眼里就算扯平了。自此以后耶稣在人间逗留了四十天,让人类见证了他的复活,让人类相信了他就是真神唯一的儿子。四十天后他飞回了天堂坐上了王座,他留下一句话,说还会再来,到时候就是王者归来,只有那些肯在真神面前承认自己有罪并且愿意忏悔的人以后才能上天堂得永生,反之都得下地狱。从此以后,只要他去过的地方都变成了幸福的地方,人类为了纪念他,于是就做了很多耶稣受难的艺术品,你看,我这打火机就是。”
“那他为啥不去朝鲜?”我疑惑地问道。
矮男人说:“他又不傻,反正从此以后他只会去那些幸福的地方,不去那些遭罪的地方,其实我觉得阿稣这人吧就是为了省事。”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个故事?”我问道。
矮男人又重重抽了一口烟,说道:“一个牧师跟我说的,也就是教堂里的神父,说是和神最接近的男人,信了半辈子上帝,最后被淹死了。”
“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复活?”我们好奇的问道。
矮男人说道:“复活不了,没有后台。”
“哎呀,”老崔说道:“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复活,我可没干过坏事。”
矮男人说道:“谁都复活不了,这里说的恶是天生自带的,要天天跟上帝承认错误才行,最后只能上天堂,不能留在人间了。”
“这耶稣和他爸也搞朝鲜那一套?”老崔说道:“天天哭着跪拜金正日和金日成?不干就被打断腿,被送集中营?”
矮男人急了,说道:“这都哪跟哪?这一套和那一套不一样,明白不?”
说着矮男人转身钻进了船仓里。
(五)
船驶进了大海,已经看不到岸了,在海上看星星尤其繁多,更加的明亮,更加的清楚,我由衷的盼望靠岸的那一刻,就是上帝亲临过的地方,高楼耸立,霓虹闪烁,人们都穿着光鲜的衣服,幸福触手可及。
我满满的幻想,满满的期盼。
这时驾驶室里钻出来一个黑黑实实的小伙子大声喊道:开饭了!
不一会矮男人也钻了出来,一边出来一边系着裤头的皮带。驾驶室里一共出来了三个人,一个中老年人和两个身体健硕的小伙子。
很快,甲板上摆起了几大碗大白米饭和几盘海鲜小炒,还有一瓶烧酒,看得我们直咽口水,对我们这些长期挨饿的朝鲜人而言,这无疑就是丰盛的豪宴了。
我们坐下来就往嘴里塞食物,感觉实在太好吃了,心里那个美啊简直无法形容。
饭间矮男人拿起酒杯指了指那个中老年男人对我们说道:“这位就是我们伟大的船长,来,我们敬他老人家一杯。”
我们赶紧丢下碗筷,拿起酒杯要向船长敬酒。
这位船长看都不看我们一眼,自己拿起酒杯一口干了,接着继续吃饭。我们尴尬地像个傻子似的只能在那傻笑,也把酒喝了。
我们挨饿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也可能是饭菜太好吃了,我们三人把饭菜和烧酒吃的一干二净。
其中一个小伙子看我们吃完了,于是开始收拾碗筷,矮男人点了一根烟,说道:“刚才那些饭菜在中国连家常菜都算不上,好吃吧?没有骗你们吧?到了中国你们一定吃得比刚才还好,中国人吃饭可讲究了,吃的蔬菜猪肉牛肉都要先雕刻出造型才吃,要色香味形俱全,否则不吃!”
我们实在无法想象,在朝鲜,小孩子可能因为牛粪里的一个玉米粒都会打起架来,所以真的一句话也答不来上来,只能一个劲的傻笑,一个劲的点头。
这时矮男人对小崔说道:“我看你上船之后就一直摸你左边的胸口,口袋里藏了什么宝贝?”
小崔傻笑着说道:“啥也没有,我就喜欢摸摸胸。”
我还真没注意到小崔这个小动作。矮男人接着说道:“拿出来看看,如果是真有宝贝,我给一百块人民币。”
小崔这时征求他哥的意见,说道:“给他看不?”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老崔只好说道:“给他看吧。”
小崔把手伸进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用方巾包裹得仔仔细细的东西,一层一层地打开,赫然是一个翡翠手镯,即使在月光下也翠绿翠绿的,这个手镯外边沿上还雕刻着些奇奇怪怪的造型。
矮男人接过手镯用小手电照了照,我感觉到他的脸都在发亮。
矮男人说道:“这样吧,你们去了中国也要用钱不是?要不我们……”
“我们不卖,”小崔说道:“这是奶奶临走前留下的。”
“我的意思是说,”矮男人说道:“你抵押给我,然后我们赌牌,我出三千块人民币……不,四千块人民币,如果你赢了,钱和手镯都归你,你看如何?”
“要是输了呢?”这时老崔说道。
“哪有这么容易输,还没赌呢,年轻人就这么没自信。”矮男人笑嘻嘻的说道。
小崔这时对老崔说道:“要不试试?怎么说到了中国也肯定要花点钱的。”
老崔说道:“奶奶留给你的东西,你自己拿主意吧。”
“五千吧,”小崔说道:“押五千块人民币我就赌!”
“爽快!”矮男人说道:“那我们就赌五张牌梭哈,会玩吗?”
小崔说道:“这当然会玩,我哥在朝鲜没事干就经常玩牌。”
说着矮男人从也胸口里掏出了一副扑克牌。然后吩咐我去找些东西用来压着牌和钱,因为甲板上时不时的就会吹来一阵风。
我随便在甲板上找了些工具用来压风,因为也没别的可找。
小崔和矮男人面对面在甲板上坐下,矮男人掏出了一大沓百元面值的人民币,数够五千递给小崔,小崔把玉镯递给了矮男人以做抵押。
他俩就借着船仓里透出来的微弱灯光开始赌牌。
(六)
牌局一开始都是小崔小赢了几把,后来三四十把也都是小输小赢,玩得不痛不痒的。
又玩了三四十把,还是一样的状况,这时矮男人说道:“这样玩真没意思,这一把要不要刺激点,真正的梭哈,也就是把‘桌面’上的全押了!”
小崔看了看老崔,老崔说道:“可以试试。”
因为老崔知道小崔的牌,明牌上有一张K,底牌也是一张K,就是一对K。而矮男人只有一个A,花色凑不了,顺子也凑不了,除非他的底牌必须也是一个A才能凑齐一对A赢小崔,老崔觉得可能性不大。
小崔一把把钱全部押上,说道:“我就不信你有一对A!”
矮男人也一把全部押上,随即小崔亮牌,说道:“一对K,你不可能有一对A!”说着就要伸手去拿钱。
矮男人一边翻开底牌一边说道:“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一对A!”
顿时我们都傻眼了,小崔急了,说道:“这样不行啊,这把我不梭哈……”
矮男人一把推开小崔说道:“输都输了,哪里还有反悔的!”
老崔这时拿起那些扑克牌一张一张地检查,发现牌背上每张都有一些微小的划痕,愤恨地说道:“你丫出老千,这些牌后面都有记号!”
“什么记号!”矮男人说道:“这牌有点旧了不都这样吗!那你去找副新牌来呀!愿赌就服输,别跟个娘们似的啰啰嗦嗦!”
“不行!”小崔发疯似的扑向矮男人要把钱抢回来。
这时矮男人威胁道:“别无理取闹,再搞我就不带你们去中国了。”
老崔和小崔看来是被这一招唬住了,老崔赶紧拦着小崔说道:“好了好了,不闹了,输就输了。”
这时小崔一下子软坐在甲板上。
矮男人拿起钱哼着小曲钻进了船仓。
我们看着矮男人进了船仓,小崔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拍拍屁股道,真累。
我满脸懵逼,这到底是演的哪一出,问道:“这可是传家宝,不心疼?”
老崔说道:“少管了,反正没搞到钱就是了。”
过了一会,矮男人突然从船仓里冲出来,对着小崔就是一拳,嘴里骂道:“王八羔子!敢拿假东西来骗老子!”
小崔被打倒在地,即时两人扭打在一起,小崔叫道:“真的!真的!真的!你狗眼看不出好东西!”
矮男人一边打一边说道:“拿块石英岩来骗老子,刚才光线黑看不清楚,还你娘的真的!”矮男人重重的一拳把小崔打翻在甲板上,接着扑上去就是往死里打!
我慌了脚步,不知是上前劝架好,还是上上去帮架好,只好站在原地看了看老崔。
慌乱中,老崔迅速地抄起甲板上的一把扳手,对着矮男人的脑袋狠狠地就是一敲,矮男人顿时头破血流,想站起来向老崔还击,突然一阵眩晕,一个踉跄摔倒在甲板上。
矮男人顿时没了士气,一只手捂着流血的脑袋,一只手向前伸做着防御的动作,嘴里说道:“别打了……晕……”
老崔喊道:“真的还是假的!”
矮男人说道:“真的……他妈比皇帝的坟里挖出来的都要真……”
老崔感觉也解了狠,随手扔了扳手。
矮男人这时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安全,突然说道:“你们……他妈的死定了……到了中国我就报给公安……把你们抓起来……遣返回朝鲜集中营……操蛋……真他妈操蛋……”
我听到了朝鲜集中营,不由得心里一凉,那是个比地狱还恐怖的地方,进去里面还不如自杀爽快。
“你说什么!”老崔又抄起了扳手,走过去矮男人对着矮男人说道:“你再说一遍!”
“不不不……我是说……”矮男人说道:“到了中国……借条撕了……安排你们干活赚钱,不用还……不用还……还……还……还另外给你五万块人民币……你看能不能先帮我把血给止住……”
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划过我的心头,便随口说了一句:“回不了头了!”
这时老崔转过身来,眼神惊恐的看着我。
我只好说道:“别看我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
老崔这时二话不说,毫不犹豫地朝着矮男人的脑袋一下,两下,三下……直接把他脑袋给砸烂了,脑浆和血液在甲板上飞溅得到处都是。
老崔扔掉了扳手,软坐在甲板上喘着粗气。
我努力地在想刚才那个不详的预感具体是什么,突然醒悟过来——丰厚的承诺永远不要相信,因为他不需要兑现承诺。
可能是刚才的动静太大,驾驶室里走出来一个小青年,看了看甲板,然后冷冰冰地说道:“垃圾扔海里去,把甲板洗干净。”
说完又回到了驾驶室。
我们暗中窃喜,想着矮男人身上有不少钱,于是开始搜刮他的衣服,果然找出好几沓百元人民币。
我们收好钱后,忙不迭地去把尸体抬起来扔到了海里,接着开始用铁通打海水上来洗刷甲板,人的血液尤其粘稠,感觉怎么冲刷都洗不干净,两只手都被染成了红色。
正在忙活的时候,船长跟两个小青年来到了甲板上,船长手里提着一把双管猎枪,皮带还没来得及系上,裤头松垮垮的快要掉下来一样,两个小青年手里拿着刀子,寒光在月色的照射下尤其渗人。
我们看到这个架势,顿时楞住了。
老崔说道:“别这样别这样,你想要什么好处你说,我们尽量去做。”
“你们这些朝鲜难民能给什么好处?”船长说道:“现在你把我的中间人杀掉了,我也就拿不到好处了,自己跳下海里去吧,我可不想浪费子弹。”
我们想极力的说服船长,把刚才搜来的钱全部掏出来放在甲板上,说道:“钱都给你,你把我们带到中国去,我们打工的钱也都给你,我们能吃饭就行。”
“别做梦了。”船长说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把我的中间人杀了,我也就不知道找谁要钱去了。还有,那个家伙的钱也没几张是真的,不要以为到了中国你们就能赚钱,你们先前签的欠款借条是要收利息的,一个月三千到五千,你们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一千五,越打工你们也就越欠得更多,工厂是由朝鲜黑帮控制的,说白了你们就是一群奴工,你们唯一能还清债款的方法就是替朝鲜黑帮去杀人,但这种活并不是随时都有,好了,话说得够明白了,你们也可以死得明白了,自己跳下去吧!”
“不不不……”老崔哀求道:“把我们带到中国去,总会有办法的……”
“完全没有办法!”船长说道:“中国不是移民国家,更不会接收外国难民,你们要是被公安抓到,一样要被遣返回朝鲜,到时候我也可能被连累……”
突然,一把刀子直接插进了船长的脖子里,顿时鲜血直喷,随即应声倒在了甲板上。只看见一个身影身手利索地拿去船长的枪,熟练地朝着左边的小青年“砰砰”就是两枪,小青年随即被毙命。再转向右边想对着另一个小青年开枪时,枪里没子弹了。
那个小青年拿着刀子就扑向那个开枪的人,那个黑影人动作娴熟的拿着长枪朝他脑袋就是一敲,小青年也顿时被打翻在甲板上,手里的刀也脱手了,这时我们一看,优势瞬间转到了我们这边,我们三人默契地冲上去,对着倒在甲板上的小青年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只见那个黑影人说道:“把他扔海里去!”
我们听罢,四个人七手八脚的把那个小青年抬了起来,奋力一扔,就把那个小青年扔进了海里。
小青年在冰冷的海水里大叫着救命,而后觉得作用不大,于是改口叫道:“扔个救生圈给我吧,求你们了!”
这时,只见一个东西迅速地扔到海里,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顿时没有了声响。那个黑影人缓缓地拉起刚才扔进海里的东西,原来是个船锚。
我们三人齐刷刷的扭头看着那个黑影人,这时才看清楚原来是个蓬头垢面的女人。
老崔问道,你也是朝鲜难民?
女人说道,我是日本难民!
老崔说道,你这话说得就太没水平了,你这一口标准的朝鲜话完全出卖了你。
女人说道,说来话长。
我们一边聊着,一边朝驾驶室走去。
进到驾驶室,我问道,谁会开船?
日本女人和老崔同时说道,我会!
那到底是谁开船和应该去哪里这时候起了分歧,日本女人要去日本,而我们要去中国。
最后以燃油不足为事实,我们选择了去中国,由老崔开船。
我看了看方向盘旁边的几个仪表,感觉挺复杂,便问老崔道,你知道怎么辨别方向吗?
老崔说道,天上的星星不会说谎!
我透过船窗,看了看天天的星星,完全找不到下一个合适的问题。
老崔接着说道,现在是冬天,你看到南边的金牛座了吗?现在我们以南边金牛座的方向为准,再以反35度角的方向向前行驶,马上就能到中国!
我说老崔你行呀,天上的牛都能看出来。
老崔强调说是金牛。
我问道,那两天能不能到达中国?
老崔鄙视了我一眼,说道,不能,中国很大的!
我再一次被老崔的话折服,感觉完全找不出这话有什么问题。
(七)
天慢慢亮了起来,我们在船仓里找到了不少罐头和烧酒,鱼仓里还有不少鱼。
我们开始整理从矮男人身上搜来的钱,听船长说没几张是真的,但我们也分辨不出哪张是假的。
日本女人名字叫大仓麻子,小时候就被朝鲜特务绑架到了朝鲜,然后强迫她学习朝鲜语,以便日后教朝鲜特务学习日文,好让这些特务潜伏在日本从事间谍活动。许多年后遇上了朝鲜大饥荒,看管松散,于是就有机会逃了出来,几经曲折的巧合下就上了这艘船。一开始船长答应麻子会送她回日本,上了船之后才知道被骗了,船长把她囚禁了起来做性奴。直到昨晚发生了事情,正在干麻子的时候船长急于出去解决事情,一时间就忘了给麻子上脚镣,这才使得麻子有机会逃出来解决了船长,也帮我们脱离了危机。
我们在船仓里闲聊的时候,麻子向我们大概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她说被绑架到朝鲜的日本人不止她一个,还有很多,具体多少,谁也说不清楚。
船在海上行驶的三天,终于在远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陆地了,我们兴奋了起来,那里可能就是梦寐已久的中国大陆,我们的梦想之地。
麻子提醒老崔说不能在码头登录,会有海警查船,这船出过人命,再加上我们都是偷渡客,会有很多不安全因素。
船一直向前行驶,我们睁大了眼睛看着前方到底是不是码头。
等到越来越近,我们看清楚了不是码头,而是一片无人的海滩。很快,船也搁浅了,我们拿走了船长那把没有子弹的双管猎枪,还有一些鱼刀,带上能带的东西跳下了船去,海水直接淹到了我的半腰,我们艰难地在海水里向前走,终于成功地登上了海滩。
我累得躺在了沙滩上,希望一切苦尽甘来,看着蓝色的天空,心中充满了遐想。
我们开了瓶烧酒以示庆祝,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我们所到达的地方是大连市,看着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到处都是正在营业的商店和饭馆,我不感叹,中国真漂亮。
我们找了家面馆,点了八碗牛肉面和几个小菜,这是我吃过人家至美的食物了,面汤浓郁,牛肉嫩滑,面条筋斗,还有新鲜的蔬菜。
这时小崔发问了,说不是中国人吃的东西都要雕刻吗?我们怎么没看到。
老崔说,可能厨房忘了,老刘你去问问怎么回事。
我随即叫来了服务员,说我要拿根萝卜雕一个苹果。
服务员听了一溜烟跑进了厨房。
老崔说应该是忘了,看服务员的样子一定是去准备了。
不一会,厨师拿着刀就过来了,说找茬是吗?萝卜雕苹果没有,萝卜雕萝卜好了。
说着拿着一根带泥的白萝卜拍在桌子上。
我们都被吓了一跳,他们问我怎么回事。我说道:“刚才厨师说了,他们不缺粮食,送我们一根大白萝卜。”
大家仿佛恍然大悟,问什么时候才能吃到雕刻过的菜。
我说做梦去吧。
结账的时候我随手掏出两张百元面值的人民币,服务员一看,说道,你这钱假得也太对不起我了。
我灵机一动,问道,那怎么才对得起你。
服务员指着钞票的一个地方说道,你这钱这里连金属线都没有,一看就是假的。
我说道,哎呀!刚才卖货被骗了,等下再付给你真钱可以吗?
服务员说可以便离开了。
我们赶紧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一张一张地去分辨真假。
结果真如船长所说,真没几张是真的,三沓钞票里只有八张是真钞,其它的都是废纸。
我们结了账,走在大连的街上,无数个问题开始困扰着我们,我们该去哪?在中国怎样才能留下来?到哪里去工作?被公安发现了怎么办……
我们开始集思广益,希望能从中找出答案,麻子最后建议大家一起去上海的美国领事馆,那里会给于难民人道主义帮助,而她也可以回日本。
我们采纳了麻子的建议,起码到美国领事馆不会被遣返回朝鲜,至于美国人要怎么帮助朝鲜难民,这仿佛又是一场赌博。
事不宜迟,我们通过路人打听,去到了长途汽车站,有点不足是,没有班车是直接到上海的,都是迂回曲折的路线经过南京再到上海,这样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多兜一些乘客,多赚一点钱。
刚才吃饭花了两百块,还剩下六百块钱,而到上海的车票钱要每人两百元,好在这种班车都是随停随走,途中继续载客形式,所以我们四个人六百块钱只能到达南京。
麻子说,到了南京再做打算吧,起码距离上海近了一点。
我们默不作声,听天由命。
(八)
到南京的时候已经深夜了,我们下了车,四个人蹲在马路边上百无聊赖地抽着烟。突然整个城市开始放起了烟火,五彩斑斓地在天空中爆炸,霎时间把天空点亮了。
我再次感叹到真漂亮。麻子说元旦了,中国人喜欢放烟花。
就在我们不知去处的时候,小崔说道:“我发现中国和朝鲜有一个共同的地方。”
我问什么地方。
小崔说:“烂尾楼特别多。”
这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我们开始沿着街道去找没有人看管的烂尾楼。虽然距离上一次吃饭已经是两天前,但显然我们都已经被饿习惯了,觉得才两天没吃东西而已,一个星期没吃过东西只喝凉水支撑都不稀奇。
我说要是这假钱能花出去就好了,这一言又惊醒了老崔。老崔说,趁天黑去拿假钱买点吃的。
虽然已是凌晨时分,但南京的街头依然灯火通明,很多店铺都没有打烊。由于只有我会说中国话,我们四个人无法分头行动,这大大打击了我们成功诈骗的效率。
试了十几家店铺,都被一一识破,就在失落万分之时,有个人跑过来问我们还有多少假钞,一开始我以为他要报警,差点拔腿就跑,那个人说道,这“钱”你们这样花不出去,我做买卖的时候混在真钞里可以一点一点花出去。
那人说要用五块钱真钞换我们一张百元假钞。
我们觉得这买卖可以,于是成交。
我们大概数了一下,就三捆假钞和几张散的,一捆一万元,三万假钞换一千五真钞。
那人爽快地给了我们一千五百块钱,我看了看有金属线,心中窃喜不已。
于是我们去店铺里买东西,买了好多吃的东西,结账的时候店老板拿出验钞笔一照,说道:“假的!”
我们仿佛被闷头一棍,用三万假钞换了一千五假钞。
老崔乐观地说道,起码这假钞比刚才的假钞真了一点点。
我说不管真了多少点它还是假的。
但我们还是决定继续去试,因为这假钞比先前的假钞还真是真了一点点。
试了两家店铺后,由于假钞的手感和真钞还存在着差异,被人一模就感觉不对,我们被搞得狼狈不堪。
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在一家店铺里花了两张出去,我们欣喜若狂,终于可以吃上东西了。
我们买了矿泉水和面包,开始继续寻找可以睡觉的地方。说真的,烂尾楼是真不少,我们趁着夜色钻进了一栋无人看管的烂尾楼里,旁边估计又是一个工地,看见那里有建筑工人在喝酒聊天,可能是在庆祝元旦吧,我想应该是这样的。
烂尾楼里没有灯,完全黑漆漆的一片,我们用打火机照了一下,确定没有障碍物后分别靠着墙坐了下来,地板还是水泥的,坑坑洼洼,我用那个印有“桂林山水”的旅行包垫在屁股下,包里还有一把没有子弹的双管猎枪和一张毛巾毯,我在想如果这把枪能卖掉就好了,但风险太大,枪支不管在朝鲜还是中国,私人持有都是严重的违法行为。
我们觉得很困,于是就闭上了眼睛开始睡觉,麻子说,没有钱大家就买张地图步行到上海。
我嘴里答应着,思想里却不想这么做,可能是太困了,也可能长期的饥饿导致的思维迟钝和慵懒。在朝鲜的宣传片和电影里,美国人都是穷凶极恶的歹徒,他们枪杀朝鲜人,把刚出生的婴儿活生生的扔进井里。好像朝鲜的电影都是一样的,从来没有出现过歌颂爱情和生活的题材,一切都是反美和歌颂金氏家族多么伟大,即使饿死了很多人,仍然恬不知耻地宣传朝鲜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国家。
(九)
天亮的时候我们又花出去了一张假钞,买了一个大锅来煮开水洗澡,水可以在隔壁的工地里取,也打听到了去上海的车票要八十块钱一个人,我们在想如果每张假钞都能花出去自然很快就能到上海去。
但事与愿违的是,我们一连九天都没再次可以把假钞花出去,去上海的事情被一拖再拖,吃饭只能到隔壁的工地上找工人们吃剩下的东西,这对于出生在朝鲜的我们而言,再平常不过了。
我们感到很苦恼,老崔建议说不如再去原来花出去两张假钞的店铺试试,或许那的店主人真的不会看钱。
我们犹豫再三,还是同意了老崔的建议。
晚上的时候,我和老崔小崔再次光临原先那家花出去假钞的店铺,刚进去就感觉不对,里面坐着三个彪形大汉正在喝茶,我们硬着头皮说买一包烟。那个店主人一看又是我们几个来花假钞,马上呼喊道,就是这几个,用假钱的!
那三个彪形大汉立马起身向我们走来,我们拔腿就跑,他们在后面一边追一边骂道,干死你丫几个!
老崔边跑边问我他们在叫什么?
我说他们在夸我们做好事不留名。
老崔说道,那跑快点!
跑着跑着,突然小崔不见了。我们一回头,追我们的人也不见了。
老崔急着往回跑要找他弟弟,我只好跟上,突然听见小崔喊救命,我们四处张望,却不见小崔的踪影,老崔大声问道在哪呢?
小崔叫道,在地底下……在地底下。
我们顿时疑惑万分,到处往地下看,小崔继续地叫喊,我们寻着声音的来源,终于在马路上一个窟窿里找到了小崔,我们不明白这马路上怎么会有一个窟窿?
小崔说道,别寻思了,井盖不见了,这里是下水道,快拉我上去啊!有鬼!
我们连忙伏下身去,向下水道的窟窿里伸手进去,把小崔拉了上来。
小崔上来后说道,吓死了,里面还有一个人,女的,好像还没死,要不要救?
我还想着自己都自身难保的时候,老崔说道,救吧,中国不是有句古话说救人一命如胜那个什么来着吗?
于是我们回到烂尾楼隔壁的工地上偷来了梯子和绳索,然后回到那个没有井盖的下水道里,把那个女人背了出来。
把女人背回烂尾楼后我们犯难了,怎么拍她摇她都醒不过来,我说送医院吧。
老崔说目标太大了,背个大活人满大街的跑,万一被警察盘查怎么办?
我觉得也是,说不清楚。
麻子煮温了开水,开始给那个女人嘴里灌,看看能不能把她弄醒,结果仍然徒劳。
我拿出毛巾毯让她躺在一块木板上,老催问道,这样有用?
我说道,没有用。
一连四天,麻子一直给她灌温开水,突然说道,已经死了!
大家都吃了一惊,我说,把她背出去埋了吧,总不能让一个死人和我们在一起。
老崔说,目标更大了,要是背个活人还能说清楚,现在背个死人出去,更说不清楚了,再说了,往哪里埋?到处都是水泥地,我们也不知道郊区距离这里有多远。
我觉得一开始或许就不应该背回来,这样一来,事情更加复杂了。
老崔说不管了,弄到车票钱马上走。
麻子说道,这样不行,隔壁工地上的人都知道我们住在这,万一尸体被发现,一定会追查到我们头上,到时候更说不清楚了,即使到了美国领事馆,犯了人命案我们也是会被交出来调查的。
我觉得也是。
大家又开始犯难了,这时小崔说道,不如……哎,算了!
我问道不如什么。
小崔支支吾吾地说道,不如像朝鲜那样处理吧,我们不吃,就毁尸灭迹。
我大吃了一惊,说道,小崔……你吃过人?
小崔显得很难受,说道,别问了,总之……不说了,要不要这个尸体人间蒸发大家看着办吧。
老崔在一旁默不作声,突然说道,那时候太饿了……太饿了,你永远不会明白吃掉自己亲人是怎样的挑战心里极限。
我说道,所以,嫂子是你吃掉的?
老崔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抽着烟。
我仿佛明白了一切,但也无可奈何,谁让我们生在朝鲜呢?
老崔突然说道,把尸体做了吧,我动手。
这时候我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十)
老崔开始着手分尸,在包里取出了鱼刀,把尸体放在带有水泥粉末的木板上。小崔去隔壁工地打来了水和捡了丢弃的木头做柴火。
水在大锅里煮沸了,老崔也把尸体大切了八块。
我和麻子蹲在一旁都看傻了,我说老崔你穿上衣服吧,这么冷的天光着膀子会生病。
老崔说道,不穿,热!
我不知道老崔为什么会感到热,但场面足够触目惊心的——头,手,脚,和躯干都被整齐的切了下来,小崔一件一件地把尸块往锅里扔。
我赶紧跑过去要把头从锅里取出来,我说道,头能不能不煮,我们就安葬他的头好了。
说着我拎起那颗头颅的耳朵,想把头从沸水里取出来,结果这一拎,整个耳朵都撕了下来,头颅又掉进了沸水里,我只好把手都伸进了沸水里,把整颗头颅捧了出来,然后把毛巾毯撕成两半,用一半把头颅包裹了起来,这边麻子用另一半毛巾毯包裹好死者的衣服。
尸体被煮得差不多了,老崔开始一块一块的把骨头和肉分离,把内脏整整齐齐地放进我的那两个印有中文的旅行包里。
老崔开始把肉切片,一边切一边流着眼泪,身体上还流着汗水。
虽然我生在朝鲜,也听说过有人吃人事情,但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切人的过程,不由得使我感到毛骨悚然。
我们把所有能装尸片的袋子都找了出来,此时已是凌晨时分,突然大雪纷飞起来,天气更冷了,我说我试着去扔第一袋尸片吧。
大雪皑皑的南京,街上尤其安静,我拎着一个黑色垃圾袋,里面是一包人的肉片,我沿着马路一直走,希望力所能及的把尸片扔得远一点。
我把尸片扔进垃圾桶后迅速返回,我对大家说,这个点扔东西太明显了,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万一被人看见,我们就是最大的嫌疑人,所以我们应该到白天人多的时候混淆在人群里,再在把尸片扔掉,这样被怀疑的概率就变得很小。
老崔把肉都切好装包后,我,麻子和小崔负责抛尸。我们三人分头行动,拿着尸片的袋子往不同的方向走去,再扔进垃圾桶里,希望不会被人发现,再由垃圾车带走到垃圾处理厂掩埋掉。
第一天我们分别抛出了三袋,第二天继续抛尸,我路过一个地方的时候,看见了一栋屋顶尖尖的房子,房子的顶上还立着一个十字架,我想必这或许就是耶稣的纪念堂吧。
我有点忐忑不安地走进了这个房子,里面没有人,只有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老人跪在耶稣的十字架前,手里拿着一串十字架的项链,嘴里念念有词。
老人背对着我,突然说道,你不是本地人?
我惊讶他的观察力,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我都还没说话呢。
老人说道,你身上的味道很难闻,本地人不这样,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孩子?
我说你头都没转过来怎么就那么肯定。
老人慢慢转过身来,说道,即使我面对着你我也看不到你,我是天生的盲人,但鼻子和耳朵特别灵敏,如果没有猜错,你一定遇到了大麻烦。
我很诧异,但也没有过多紧张,反正他又看不见,大不了就赶快逃跑就是了。
我说道,那个人为什么不去那些苦难的地方,据说只要他去了,那里就会变得很幸福。
老人说道,你听谁说的这些?耶稣在天堂,他哪里也不去,我是这里的牧师,如果你做错了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谈,我是侍候神的人,也是链接人和神之间的媒介。
我说即使罪大恶极的事情也可以说吗?
牧师说道,当然,只要你真心向上帝忏悔,都可以原谅,也只有上帝有资格原谅一切超越道德的罪行,但是,人类会惩罚你的罪行。只要你向上帝祷告忏悔,不管你在人间犯了什么罪行,死后都可以留在耶和华的身边。
听到这我咽了口口水,感觉还是不能把分尸的事情说出来。
我说怎么一会是耶稣,一会是耶和华,这是怎么回事?
牧师说道,耶和华是唯一的真神,耶稣是他的独生子,把耶稣降临人间是人类救赎的开始,光明的开始。
我说那你见过真神吗?
牧师说道,是的我见过,但或许和你们想象的不一样,你还没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困难。
我犹豫了片刻,便把我们从朝鲜一路逃亡到南京的事情说了出来,最后我问道,要是我们被中国的警察抓到,会被遣返回国吗?
牧师想了想,说道,不能确定,但我知道内蒙古不会,内蒙古的德国大使馆和韩国政府有合作,会帮助你们这些脱北者,会给于你们人道主义的帮助。
我惊讶的说道,南韩和北韩不是一直打仗吗?他们怎么会帮助我们朝鲜人?
牧师说道,你听谁的胡说八道,如果你信得过我,明天这个时候带上你的朋友来这里,我们教会的人会帮助你。
我答应了牧师,回到烂尾楼的时候把事情告诉了大家,麻子惊讶的说道,我小时候在日本,看新闻韩国还是一个专政极权的国家,社会非常动荡,现在都变好了吗?
我说道,嗯,都变好了。
我说事不宜迟,趁现在街上人多,赶紧把剩下的尸片都扔了。
于是我们加快脚步,四个人一起行动起来,连续抛了两轮,终于把所有的尸片和死者的东西都往街上乱七八糟地扔掉了。
第二天我们如约而至来到教堂,此时教堂里聚集了一些人,有老有少,外面还停了一辆越野车。
他们看见我们到来,纷纷站了起来看着我们。
就这样,我们坐上了去往内蒙古的越野车,麻子则被送往上海的美国领事馆。
在车上的时候,车里的广播里突然传来一首很好听的外文歌曲,我向司机问道,这首歌叫什么名字?真好听。
“这首歌吗?”司机说道:“叫《风中飘》……”
这时,老崔的头突然重重的垂在我的肩膀上,我说老崔你要睡觉正经点。
我推了推老崔,没有任何反应,再一探他的鼻息,死了!
司机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我和司机下了车,点了一根烟,司机说道,歇一会,等下找个地方把他埋了吧。
我答应着。司机继续说道,答案在风中飘荡。
我说什么?
司机说道,你刚才问的那首英文歌曲的名字,是美国六十年代民权运动的主题曲《blowing in the wind》,更多的把它翻译叫做“答案在风中飘荡。”
——(完)
后续——
2001年,日本新首相小泉纯一郎上台,我在韩国的一张报纸上看到小泉纯一郎去了朝鲜访问,金正日承认了曾经绑架日本人到朝鲜强迫他们学习朝鲜语教日本文是事情,小泉纯一郎就此和金正日展开谈判,最后金正日答应了释放五名日本人回国,声称其他的十位日本人已经死亡,但我在这十五名被绑架日本人名单中并没有发现小仓麻子的名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