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远行已觉疲累,便就着山脚坐下,揭开一只白瓷小瓶,瓶身描的青花业已凋残,或是流光洗涤,抑或不堪风尘。
是小小一瓶乳酪,浓郁诱人的气息飘散四溢。
这是游子乡愁安放归处。
儿时家境窘迫,父母拮据,他时常远远望着乳酪铺子咽口水,母亲为他解馋,省下日常开支的一部分,每每累积一月便可买上小小一瓶,他懂事,会舀上满满一勺给母亲,母亲却笑着摇摇头:“妈妈不喜欢吃这些呀,你吃。”
谎言也可以是宠爱,在那悠远年代里,或许更是心疼。
游子抿下最后一口乳酪,待再揭一瓶时,见有人影行至,步履幽幽凄凄,仿佛彷徨许久不忍离去。
“阁下可有多余食粮?我是远游人,已有很久不曾进食。”远客慢慢道来,细细倾诉。
游子深知漂泊辛苦,既有能力分人一杯羹,何必吝啬?
于是亦以家乡特产乳酪分予远客,顺带自矜夸赞:“我们那里的乳酪酸甜可口,味道绵长,若一瓶不够,我还有许些呢。”
远客一怔,仿佛轻易得到了本以为难得之物,缓缓伸手拿接过,在苍白月色下,凉风鼓动他衣袖,却似一只断翅蝶、折翼鸟,寻寻觅觅无栖处。
游子远游,原就是父亲不理解他的新派做法所迫,既父亲要将他“逐出家门”,便走了。
——在一个传统家庭结构中,父亲向来是无上权威,竟不许妻儿有稍许忤逆,而千年历史贯穿之下,父权终于走下坡路。
他若在父亲面前表现对女子命运的惋惜,便被嘲讽“儿女情长”。
父亲替他规划前程,却不曾想过他是否愿意。
真是两头对不上。
远客似是看穿游子心事,在他面前坐下,一口一口抿下瓶中乳酪,断断续续凑成一段话:“不管旁人如何评说,你走自己的路就是了,闯不出头也不亏。”又似有感慨,“但做人不能弃爱忘情,有些恩情需铭记,很多时候,往日以为理所应当的,到头来也不过是烟云易散,世上从无永恒。”
就像所谓海誓山盟,不过是追求对方时的筹码,又不需本钱,何不成全交易?
游子感到夜寒,想燃烧篝火用以取暖,远客却无端惊慌,摇手拒绝。
“山岭之中还是莫要烧火的好,一个失神,可是要整座山陪葬的。”远客磕巴解释。
游子只得作罢。
二人并肩而坐,闲聊或发呆,渐渐也有些犯困。
远客见游子双眼朦胧,不久便微鼾,遂悄悄离去。
“悄悄”离去,不必刻意,因他本就着地无声。
在他外出闯荡前与一女子相恋,他为生计不得不外出谋求出路,原以为女子会长久翘首等待,却怎奈何祸福难料,女子死于疾病,他一获知消息便抢得车票赶忙回家,孰知火车老旧,失修良久,在经过一处山岭时翻倒,车内乘客不多,却全部丧命事故之中。
他的幽魂飘游数十年,终于在乳酪香气的诱引下重见故乡人,如此亲切,又知游子失意,遂将自己感悟悉数告知。
他是远客,更是孤客,他的寂寞,在月亮光的清洗下褪色,亦隐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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