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岫月
我突然发觉,高考完之后,就走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道路。
很多次,我会后悔选择现在的学校。
当年的分很高,大概就是除了清北人复以外所有大学随我挑的那种,但是我当年头铁,一头钻了一个211,还是没有研究生的冷门专业,导致我现在一边跨专业申请出国,一边跨专业考研,一边学跨专业的课,一边学本专业的课,一个人硬生生活成四个人。
因为这所学校,我吃了许多原本不需要的苦,也走到了小时候难以想象的远方。
这是一条不归路。
18岁之前,我人生最大的愿望,是去一趟西藏,看看雪山和星空。
18岁那年,我去了西藏,但并没有止步于此。
那一年,我开始参与外交接待活动,见到了很多国家的领导人和官员,也认识了很多比我阶层更高的朋友。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世界的穹顶很高。那是从前的我绝不会去想象的天幕,也是我几乎毫无可能企及的高度。
然后,我走向了更远的地方,这片大陆的最西端。
我认识了崭新的人,和崭新的事。
我从此有了遍布四大洲的朋友,几乎是重新学习了世界历史。
我又意识到,这个世界很宽广,远远比从北海到南海的距离更加遥远。那些地图上的字符,全都是真真切切的三维世界,就像我手指下的键盘一样真实可触。
而那些历史书上的文字,也都曾是有血有肉的人们。
我望着大西洋,想着也许这就是我能走到的极限了。然后我会回国,像家人期望的那样找个稳定的工作,然后结婚生子,接着做一个听话传统的女人。
至少,我耗费了整个青春的反抗让我跨越了两万千米的天堑,得以在这片空无一人的海滩前稍稍驻足。
也不算白费了。
我来自小地方,认识许多底层的人们,每日为了生计便已竭尽全力,连远方也想象不到。我能走到这么远,无论对于那些人还是我自己的传统家庭,都已经是个奇迹了。
我当时的的确确这样想。
但是不行,正如倾覆的水无法重新回到杯子里,见过广阔世界的我也无法再安然呆在家里了。
尤其是看展时在人群里被挤到怀疑人生的时候。
我开始无比怀念那些静悄悄的欧洲小镇。西风吹落枫树上的青叶,遍地聚集着肥胖的鸽子,和争食的海鸥。长椅落日,晚霞总是瑰丽的粉紫色,古老的房屋也罢、青石板路也罢、海鸥的绒毛也罢,都泛着同样粉紫色的光泽。
我甚至对过去十多年的执念产生了鄙夷——西藏算是什么?我曾经怎么会如此执着于一个乘几百块钱火车就能抵达的地方?
我甚至对自己和身边的事物愈发淡漠了,每天去看国际新闻,和同学一起就世界局势高谈阔论,一边痛骂美国霸权主义一边祈祷世界和平。
偶尔邮件联系一下各国的朋友,问问他们在这灾难般的一年里是否仍然安好。
我从牙缝里扣出钱,去买苏联、英国、法国甚至是普鲁士史,去看资本论和列宁的文集。我从未向现在一样信仰共产主义、厌恶资本主义和霸权主义,但同时又不可避免地被欧洲丰厚的历史文化吸引,想要对他们的历史文化艺术有进一步的了解。
我出生的那个小城市仍是我最热爱的地方,但我同时又渴望远离它,四处漂泊。
真的回不去了。
如果我随便去上了一个985,可能会直接顺利地保研,工作,买房,结婚,然后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吧。
但现在,我依旧是一个小人物,却没法再去享受那样平淡的快乐了。
用赛娜的话来说,想念自己在荷兰的小公寓,就像想念自己的妻子一样。
我想要,四海为家。
我想学俄语,去红场看阅兵;想学法语,去莫奈的花园坐一坐;想精进一下德语,去柏林的博物馆,一间一间细细地逛,好好看看二战西线的历史。
我甚至想重新学学日语,虽然我也不知道去日本该做些什么,但日语的俳句实在美得不可方物。
但现实里,我却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学生,连买书都要省下饭钱,和那些为了活着而拼命的人们毫无区别。我的人生,同样没有任何容错率。
我的家境,注定了我没有任性的资格。我纵然渺小平凡,却仍旧站在一个被许多人注视的位置,必须做一个完美的女孩,才能勉强逃离七大姑八大姨的口舌。任何纰漏都会让熟人们迫不及待地当作笑话四处传扬,任何不“传统”的行为都会给我的父母扣上教女无方的帽子。
我的身上,系了太多名为责任的丝线,剪不断,理还乱。
很多朋友都劝我,别管身后,不要因为别人的口舌就浪费自己的才华。
但就是这样既疯狂而行动力满格,却又优柔寡断一步三回头才是真正的我啊!我的人格魅力不就是浑身充满矛盾,让所有人都摸不透吗?
幸好,我现在倒也明确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了。
首先,我要见证自己生命这几十年的历史,这是我作为一个人活着的意义。
其次,我要传播文化,向西方传播我们的文化和马克思主义(我不相信有人认真看过马克思的书之后还能拒绝他的理论),抑或去告诉小城市和农村的孩子们,尤其是女孩,世界有多么大,即便是她们也能走到大城市里去,参与这个世界,脱离自己原本的命运。
这是我作为这个世界的一份子活着的意义。
而我,会在家庭和我的理想之间摸索出一条可行的道路,我相信这两者可以共存。
我相信平庸之上还有一个自己,那个我一定完美到能找到一条走下去的道路。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一条不归路吧。毕竟我从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可都是为了当一条咸鱼。
成为咸鱼的梦想要离我远去了,稍稍有点心酸。
但我想,见过了这么大的世界,没有人能无动于衷。人类是一个命运共同体,个人的命运在全人类的洪流中渺小如浮沫,人生根本就不应该只为自己而活。
这个世界的黑暗已经够多了,我需要做一些能点亮蜡烛的工作。
当然,等我先考完研、网申完学校再写完毕业论文,活着度过2020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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