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岳父

    岳父走了，为人正直、能干节俭、操劳一生、疼我如子的岳父永远地走了。

    去年6月您罹病胰腺癌的情报基本得以确诊，一年多来，虽然偶有入院，但是总体并无大碍，今年8月底以来连续住院三个月，病情难免反复，呈现下降趋势，虽然知道这一天终将来临，但是11月27日早晨六时许，妻的一声惊呼，还是那样令人措不及防，无法相信您已经永远离开了我们，如此猝然。

11月24日中午，小叔叔远渡重洋赶来探望，和弟弟久别重逢，您神智清醒，激动异常；就在同时，几乎每隔一天就来看望您的我们全家人的老朋友高叔也来了，您“嫌弃”他的双手太冷，拒绝握手，敏感地缩回去，好似孩子一般，逗得大伙哈哈大笑。前一天的下午六时，下班回来照例直接赶到医院，俯在床头招呼，您和往常一样应答，晚上妻和我依然严守一天24小时每两小时一次为您翻身的动作，一边翻身我们一边口中提醒：“翻身咯”，同时手势提示您翻身的方向，清醒的时候您多会给与配合，努力侧过身子，一只手抓住床沿，最近发现您手上力气有所减弱，有时候够不着床沿，当时没有多想。谁曾想，转眼天人两隔，永不再见。

11月12日夜间起您开始呻吟，声音渐渐趋高，影响到了周围人们的休息，妻和我为之苦恼，妻子几乎日夜不眠陪伴在侧，这样的情况持续十多天，直到25日夜间忽然安静下来，虽然心中暗自庆幸，但是也有不详的预感。高叔和妹妹告诉我，他们家的老人去世前也是如此呻吟不断，我们自己也总疑虑：人的精力有限，这样下去，岂不是终有一天能量耗尽？不幸的是这样的安静果真大凶的前兆，仅仅两个夜晚之后，您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安详离世，享年87周岁。

您为人师表，一身正气，您和蔼可亲，为人随和，您多才多艺，电子、木工、缝纫、花草、厨艺，样样拿手，而以上这些都不是您的大学专业！您业务过硬，留有专著多部，长期国外工作学习，荷兰、奥地利、比利时和澳大利亚等国都有您的身影。

和您相处长二十多年，过往的点点滴滴浮现眼前。我们的孩子出生后，是您放眼未来，力排众议，在手机尚未开始普及的年代，花费了一笔即使在现在看来依然可观的费用购买了家庭录像机，记录下孩子成长的点点滴滴。如今，一段段珍贵的录像，成了全家最为宝贵的精神财富和美好回忆。为了孩子，您殚精竭虑，发挥自己的长处，制作了各式各样的手工玩具：硬纸板和木头制作的手枪、汽车、甚至大刀…

您的前半生颠沛流离，祖国的多个城市武汉、南京、杭州等都有您生活的印迹，遭逢战争和自然灾害，渡过了非常困难的年代，因此格外节俭。包装用的纸箱从不舍得扔掉，特意留给小区里的清洁工。家里的缝纫机是您的得力助手，您的衬衫裤子袜子大多缝缝补补，补丁连连。玩具家具有了损坏，您第一时间忙着修补黏贴，放眼望去，满目物件大都和您的维修大业密切相关：起子、钳子、剪刀、扳手、锯子、镊子、胶水、钉子、铁丝、放大镜、油性笔…

您对孩子可以说说百依百顺，为了孩子，几乎可以挖出心来，只要孩子提出喜欢一种食品，无论如何您都会设法去做或者买来，往往都是密集轰炸，连续多少顿一律如此，最终常常都以孩子吃腻为止。孩子一旦哭闹，您第一个快速响应，立刻抱了过来，因此不止一次和您争执，多少次尝试从您手里“抢夺”孩子。孩子启蒙开学报到，是您领着孩子前往幼儿园，目送孩子幼小的身影跨入校门，开始新的人生，迄今家里一直留着那一刻的照片。此后的多少岁月，几乎都是您接送孩子，风霜雨雪，寒暑冬夏，城南城北，一路之上，您的身影，来来往往…

我们结婚的时候，您已年过六旬，但是您有一颗年轻的心，与时俱进，早在千禧之年，您的电脑操作已经非常纯熟，电脑游挖地雷判断迅捷准确，动作一气呵成。年过八十，也和年轻人一样使用智能手机，微信的运用家常便饭，每日密切关注朋友圈、视频号和运动步数，毫无障碍地和大家微信交流。硬要说和时代脱节，恐怕就是终生没有办理银行硬卡，您认为那样需要操作存取款机，太不方便。

虽然谈不上对音乐有偏好，但和绝大多数老年人一样，您也开始使用MP3，一边操劳家务收拾整顿，一边欣赏单田芳的评书，两全其美。说起家务，您把家里收拾地整整齐齐，衣服、袜子、毛巾、被子、甚至垃圾袋和空纸盒没有一样不是堆叠得整整齐齐。生活用品上则几乎全部贴上了识别标签，比如烹饪佐料：油、生抽、老抽、香醋、陈醋、白砂糖、味精、鸡精…,一色标签朝外，清清楚楚，绝不会取错，让我怀疑您恐怕是军人出身或祖上有军人背景。

虽然年事渐高，但您老当益壮，终生保持游泳的良好习惯，身体健康的时候可以做得每周1-3次，一次千米，平日里乘坐地铁或公交车前往体育场，周末我开车带您，清楚地记得最后一次送您是2022年9月18日，星期日。可惜自己不会也不喜欢游泳，没能进入泳池更多陪伴。您经常一个人前往南禅寺的朝阳菜场或附近地大润发超市，购买自己喜欢的食品：面包、腐乳、窝窝头、内酯豆腐、鲢鱼头、比家门口超市便宜几分钱的番茄、萝卜、青菜…，一股脑装入一个白色的布袋里，凸凸凹凹，两边的带子一收，往背上一背，压弯了身子。如果我在身边，提出让我来背，但您几乎从来没有答应，倔强地固执己见，挺直身子加速向前，生怕被我夺走。最后一次前往南禅寺是今年的5月1日，那天您很高兴，买了很多东西，特意剁了一只硕大的鲤鱼头，想着回家红烧，不想后来病情加重，再也没空处理，如今还冷藏在冰箱里…

近来，您喜欢上了乐高类玩具，孩子、妻子和我为您购买了各种各样的玩具，有的是欧洲城堡天鹅城，有的是中国古典建筑比如天安门故宫长城和祈年殿，有的是中国古镇，有的是适意空间，有的是鲁班智慧锁，有的是米老鼠，有的是名画拼图…，花样繁多，难度参差。高难度的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致的思维，艰难之处，您发挥长处，使用锤子剪刀胶水，改造设计,终于成功。亲朋来临，您十分自豪地向他们介绍。即使住院，您也依然坚持，最后一件半成品依然摆放在家，如今卧室客厅，高高低低，到处都是您的作品，好似您的身影，依然陪伴在我们的身边。

您和岳母都是如假包换的苏南城里人，但是对我这样一个彻头彻尾农村出身的苏北毛头小伙子，没有丝毫的轻视，莫不对我疼爱有加，尤为可贵的是，不仅对我，对我的农村亲戚们也是一样。自己每次回家您都特意要我转达对我爸爸妈妈的问候，同时给他们资金支持，当我拒绝的时候，您总是搂住我的肩膀附在我的耳边悄悄道：“我有钱”。老家过来亲友，每次您都热心对待，一定要求请他们吃上一顿，并且坚决不给我付钱的机会。对我的弟弟，您喜爱异常，无论是见面还是视频聊天，都是欢声笑语一片，好像比我还要更早和您相识。近年来几乎每次都要给我一沓现金，让我带给他们。可叹，如今弟弟和您都已去了那个世界，不知会不会再次相逢？对我弟弟妹妹的孩子们您同样如此，和他们有说有笑，孩子们也和您都非常亲热，个个喊您阿公（外公），如同自家孩子一般。

也许是同是男性的缘故，也许是冥冥上天注定，我俩有着太多的相似，大凡和妻子但有不快，您和岳母一样，几乎每次都是毫无原则地选择站在我的一方，给我安慰，替我出谋划策。同样，每当您受到女儿严格“管控”饮食的时候，也是我替您保守秘密，甚至偷偷买了您所喜欢的食物：一点糖果、一份点心、一块红烧肉、甚至几口老酒，翁婿倆俨然一对长期搭档的地下工作者，老少配合，默契异常，周到细致，甚至不会放过家中垃圾桶，谨防“暴露”。如今，您和岳母均已作古，爸爸妈妈照例总是批评自己的儿子，世上再无“偏心”爱我之人，如此想来，双目噙泪！

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您反复感冒，家和医院之间多次往来，接受各种检查，做了几次（不大的）手术，身上插满了管子：胃管、肠胃管、胆汁导流管和排除胸腔积液的管子，偶尔还有导尿管，饱受病痛的折磨。我们心中特别担心胰腺癌最后的浑身剧烈疼痛您将如何承受？万幸的是，吉人天相，您走得安详。正如孩子所劝我们：“阿公（外公）是真的解脱了，最后两个月肯定很痛苦，之前有你们陪着，现在有外婆陪着，他们也快十年没见了，就当是外婆想他了。“

尺短情长，纵有千般妙笔也写不尽您，过往的点点滴滴，宛如电影镜头般从眼前一幕幕闪过，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家里处处有您的气息，推开门，依稀可以看到您卧坐沙发上独自观看电视的身影，恍惚里您起身过来，一脸欢笑地迎接我们……

2024年12月24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