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泛神论
泰戈尔说:“黑云受光的接吻时便变成天上的花朵”,光赋予天地万物生气勃发,大自然在光的辉映下变幻莫测,这世上我们时刻感受光的恩赐,大自然才显得五光十色、光怪陆离、气象万千。历代艺术家无不为之而感慨,倾注情感去赞美和捕捉光的神韵,而真正将光的动感效果表达淋漓尽致的,当属十九世纪法国印象主义画家的一批油画杰作。印象派画家创作中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光”,以光来描绘自然,因此印象主义者被称为光的诗人、崇拜太阳的画家。印象派彻底否定了浪漫派和古典学院派的美学观点,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写实派艺术向形式方面的转化。印象派的先驱是马奈,被称为印象派的精神领袖,代表画家主要有莫奈、毕沙罗、西斯莱、德加和雷诺阿等,而莫奈作为印象主义的典型代表和领袖人物,被称为印象派绘画之父。
莫奈完成于1873年的《日出.印象》可谓是印象主义油画的开山之作,“印象”派也因此而得名。这幅画使我们感受到了光对大自然的主宰和宽厚,波光粼粼的水面在光的映照下富于动感,出升太阳的艳红色彩辉映在湖面上摇曳着,挣扎着似乎要冲破浓雾。光被征服了,在画布上跃动着来自光赐予大自然的灵动,我们为来自艺术家敏锐目光捕捉瞬间变化的日出图景而为之动容。画面构图简约、细节简化,没有过分的夸张,水面上仅有三只逐次模糊的小船,几条线条表示波浪,远处港口的物体和树木影绰迷蒙,整个画面笼罩在光和雾的幻景中,表现了大自然给人们的美好印象和感受。
光的泛神论莫奈:日出.印象 1873年 48*63cm
法国自然主义作家左拉曾对当时的印象派画作予以首肯:“阳光、空气和光明是我们在新绘画上的要求,我们描写物体,要和在白昼的阳光下所见到的一样。”当初莫奈在看到了马奈的画作《草地上的午餐》深受启发,马奈1863年创作的这幅画其目的在于色彩的协调,将户外自然光引入了画面,描绘出太阳光微妙作用所产生的青叶的色在丰丽的肉体上的反映。此画颠覆了古典主义和学院派所推崇表现的所谓崇高神圣主题,并突破了现实主义强调思想意义的倾向,首次将形式提高到绘画的首要地位。印象派由传统绘画的“画什么”转化为“怎么画”,题材无所谓高贵,追求光的效果色彩的变化、捕捉瞬间的视觉感受、赞美太阳的光芒是印象派画家所追求的艺术理想。正如此画体现了自然主义式的想象,如果仅从题材包含的内容看,就会认为猥亵不堪,令当时上流社会不能容忍。实际上马奈的创作初衷是为欲求某种色调和谐而选择某一特定情景和人物来描绘,而没有采用传统的透视要求。画中放置了四个一组的巴黎年轻人,两个是衣冠楚楚的年轻绅士,另两个则是裸体和半裸体年轻女子,摹仿传说中河神和宁芙(水中仙女)的形象,意在打破所谓应该遵循时空的陈腐美学规范,试图将神话场面替换成当代巴黎的郊游情景,以对以前作品进行谐谑化处理,向权威挑战。此画没有传统的金色光线,取而代之的是清晰、冷静、光线均匀分布的景致,古典神与现代绅士,在安详和谐的氛围中沐浴在阳光下,感受到光给予人的恒久魅力。
光的泛神论马奈:草地上的午餐 1863年 208*264.5cm
莫奈敏锐地感到了马奈这幅画追求光的色彩和形式感的新趋势,1865年摹仿马奈的主题,创作了同名油画《草地上的午餐》,他以情人卡缪和好友巴齐耶为模特作为画中的人物,与马奈不同的是,表现的是真正的现代人郊游的场景,在生气勃勃的自然风光中焕发着写实主义情怀,亮丽的郊游场景富有生活气息,画家对大自然深厚的情感显然已超越了马奈,如果说马奈画作试图反映神话与现代结合的叛逆色彩,那么莫奈的这幅画充满了现代感的风情。在对光的处理上更加大胆、明快,富于动感,整个画面沐浴在阳光下,经光线喷洒的树叶斑驳翠绿亮丽,人物置身于光的恩赐和抚慰中,此画开启了莫奈捕捉大自然光影的创作基调,随后的大量作品都倾力关注户外自然光的艺术表现。
光的泛神论莫奈: 草地上的午餐 1865/1866年 248*217cm
莫奈于1875年创作的《撑阳伞的女人》,画中的人物是已成为他妻子的卡缪和儿子约翰,卡缪曾是巴黎有名的模特,印象派画家最爱画的姑娘,出身富裕却依然嫁给了穷画家莫奈,她是莫奈画中的重要模特,如《绿衣女子》、《穿和服的姑娘》、《草地上的午餐》等。在仰视的角度下,阳光闪烁、飘逸的白裙、流动的白云、茂盛的草地,卡缪手持阳伞半侧身的姿态显得格外生动感人。白裙在光的辉映下随风舞动,人物映衬在蓝天白云的宽大背景中,尽显绰约妩媚,面庞边轻轻飘起的白纱和转动的裙摆显示出风的抚弄,顿感人与大自然的和谐融洽。显然莫奈所关注的是他所追求在光的变幻中人与自然的融合,色彩的简约凝练赋予光的律动美感,心仿佛随着风的扰动在跃动。
光的泛神论莫奈:撑阳伞的女人 1875年 100*81cm
追求光对大自然变幻的瞬间印象,是印象派画家的重要目标,致力于寻求一种表现形式来表达自己观察到的第一印象,这与传统画家要求全面把握客观物象的观念截然不同。印象派创作的重要因素是“光”,以光来描绘自然和人物,为此,它们创作新的调色法,通过对大自然中光线变化的细致观察,否定了传统的黑色阴影,转而运用明亮的色彩,认为阴影部分不乏色彩,物体色彩的变化依赖光的变化,阴影应作为明度的青、紫元素来处理,彻底否定了固有色的概念。他们到大自然直接作画,捕捉阳光照耀在物体上的效果并记录在画布上。如1869年,莫奈和雷诺阿所作的塞纳河布吉瓦尔附近的格勒鲁依叶,就是直接抓住阳光投射在树叶和水面涟漪上瞬息即逝的效果。莫奈的《格勒鲁依叶》和雷诺阿的《青蛙塘》表现手法具有异曲同工之妙,两人并肩坐在岸上一起作画,在欢快的气氛中,迅速挥洒笔墨,绘制出两幅构图、题材几乎完全相同的风景画。两人为水面上闪烁和晃动不已的光所激动,为迅速变幻的丰富色彩所感染,于是自然而然产生了迅疾粗犷的笔触和灿烂斑驳的色块。在迅疾挥毫间获得了捕捉瞬间即逝的印象的有效方法,看上去犹如活生生的瞬间景象在眼前闪现着。画面采用了色彩分割、视觉混合、油彩厚积等技法,由此印象派的基本特征初步形成。
光的泛神论雷诺阿: 青蛙塘 1869年 66*81cm
光的泛神论
莫奈:格勒鲁依叶 1869年 74.6*99.7cm
莫奈创作的另一个特征是不重视题材的意义和思想内容,作品的题材不过是光的象征而已,因而他对人物、事件几乎不感兴趣,而专描绘风景,他表现的题材单调、平凡。1890年他画了十五幅《稻草堆》,大都是从同一地点描绘几堆同样的稻草堆而已,但每一幅都是不同的时分画出的,意在追寻光的变化、色彩的瞬间效果,并都忠实地描绘出来,因此看来题材只不过是莫奈探索光与色的一种物质承担者。绘画从印象主义画家开始由意义世界解放出来,向题材的光、色的形式世界转换,对于他们来说,题材无所谓高贵,追求光的效果,憧憬色彩的变化,赞美太阳的光芒,以达到纯艺术境地。从这个意义上看,印象主义拓宽了题材表现的范围,在人们看来单调乏味的一堆稻草,而莫奈则可谱写出色彩鲜活赋有生命质朴感的长诗组曲。
到后期莫奈的作品热衷于大规模的系列连作,包括《罂粟田》、《白杨树》、《卢昂大教堂》、《日本桥》、《伦敦的泰晤士河》、《水上花园》、《睡莲》等。在这些组画画中,《睡莲》组画成为莫奈晚年创作写意画的极品。在这系列画中色彩变化莫测,抓住光的瞬间变幻,水面有时呈浅蓝色、绿色、褐色,有时就像金的溶液,反映着天空和水中倒影上盛开的睡莲,极具幽静美的艺术内涵。此时莫奈的笔触挥洒自由,犹如油画中的行草书家,粗犷酣畅,消减了明显的线条意识,其笔触因光照于物而显现出的轮廓或团块,近似于中国的写意画作,意境幽深和恬淡。
光的泛神论莫奈:睡莲 1916年 200.5*201cm
里尔克说:“这光是物的灵魂,好像大海扬起悠长的波浪涌向岸边,又从岸边泛着银光地返回自身。这就是泛神论。泛神论的时代源于一种大爱,出自一个真正的信仰。当人面对上帝变得慷慨而善良时,泛神论的时代即到来了。”这是里尔克在《印象派艺术家》中的评论。太始当初上帝宣告:“要有光!”,于是光的慷慨、恩惠、圣洁、神秘为人所敬仰,这是来自对大自然的敬畏感恩之心。而印象主义艺术家对光的崇拜倾注了全部挚爱,由室内走向田野、湖泊、山川,走向大自然,将瞬间印象定格为永恒的记忆,这是绘画史上的一次反叛、超越,由传统理性走向自我感觉,从表现崇高转向主体印象。正如诗人马拉美在看到印象派女画家贝尔特.摩里索的作品时,提出印象派画家的基本元素是一种“空间化的哲学”,“在作品最早被构思的时候,艺术家就已经想到了要留出表现氛围的空间。”这种类似哲学的构思,是艺术家把对阳光、大自然的爱深藏在物的光感和色彩间,由浪漫主义的情感泛滥转向纯艺术的元境界,把大自然泛神论的大爱提高到光所呈现出瞬息万变的美妙境界,使艺术真正体现出它的原生状态,在光的关爱下,我们看到那充满律动炫目多姿的世界,体验到光的迷恋和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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