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

1、

雨滴滴答答地下了一天，我的心情也跟着低落了一天。下班后独自走在雨夜里。朝前看，朝后望，都只有我一个人。那条走过无数遍的街，在这一刻变得那么长，那么远。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我看到小区门口坐着的那条小花狗。它蹲在墙角。见我来，只轻轻地瞥了一眼，便再次望着远方。

它在等什么？我不知道。

上楼，摸钥匙，开门。空荡荡的屋子，生冷又缺少烟火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我一边拿毛巾擦头发一边翻手机。

早知你是不会给我发信息的，但我还是不死心地滑过那个头像，一遍又一遍。点开，关闭。再点开，又关闭。

我机械地重复着烂熟于心的动作，心里骄傲地想：如果我哪天失忆了，这个习惯一定还在。想着想着，我轻轻地笑了。可是，扬起唇角的一瞬间，眼泪滚了下来。

世界这么小，小得只剩下我一个人。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站在桥上看这个城市斑斓的灯火。最后，我还学会了在半夜失眠的时候，一遍遍查看手机。尽管手机里什么都没有，但只要重复这个动作，心里就不会涌出那种空荡荡的感觉。这样，至少我还能在心里留住些什么。

但那是什么呢？似乎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最近，我焦虑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兴许是因为年纪大了，而我始终是这样，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不知道想说什么，说了些旁的话，对方不能理解时，又觉得索然无味。

我开始慌乱了。32岁，我活到了32岁，却一直在追寻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并且把它当成生命里很重要的东西。我没有办法克制自己想去追寻的愿望，所以，我沉浸在幻想里。但现实总会一遍遍把我拉回来。

我开始见许许多多的人，朋友介绍的，同事推荐的，亲戚搜罗的，这些陌生男子也在这个世界搜寻着另一个人。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但见到他们的时候，我却分明地知道，他们不是我想要的。

我开始怀疑，我想要的，真的能得到吗？

2、

微微最近喜欢上了一个人。

微微说，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有初恋的感觉。

微微又说，哪怕和初恋在一起，哪怕和曾经深爱的人在一起，她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只要见到他，就会脸红心跳。不管多不开心，只要收到他的消息，就会笑逐颜开。

微微问我：小桔，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明知不可能的东西，是没有人想去追逐的。可是很显然，愉悦的心绪已经让她顾不得这么多。

只是，听微微说着故事里的他，又让我默默地想起了你。于是我附和着她的情绪说，我能体会这种感觉。

和你失去联系已经很久了。

起初的日子，我一直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话，惦记着同一个人，想把过去的记忆尽埋于心。我总以为自己还能握住些什么，但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有时间的潮水推着我往前走。

每一日，除了工作、吃饭、睡觉，似乎再无其它。甚或身边人，也都是这样麻木地生活着。

也许，正因为如此，微微才会那么迷恋他。因为他出现在这个寒冷的季节，因为他的出现，让每年都要沉浸在祭奠中的日子变得炫彩夺目。

微微说，经历过好几段感情的她，早已不相信爱情的美好。可就在遇见他之后，她第一次觉得，原来过去的那么多怨恨，是因为还不曾遇到幸福。只要确认他在，她的生活就从黑白画变成了炫目的彩色。

微微的陈述，让我想起那次见你的情形。

3、

我们饭后一起外出散步，你在前，我在后。

我看着你瘦高的背影，绿色的毛背心在路灯下忽的明亮起来，黑色的牛仔裤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像一首动听的小夜曲。

我跟你保持着一米多的距离，微红着脸跟在你身后，看着你的脚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始终不敢看你肩膀以上的地方，哪怕那只是一个留着板寸的后脑勺。

许久，我的目光落在你晃动的手上，微微弯曲的手指在我面前晃啊晃的。我心里突然就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把我自己吓了一跳。

这不远不近的距离，只要我往前走一步，就能握住你的手。在那一刻，这个想法那么强烈，强烈到我已经忘了其它，甚至忘了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我挣扎着，思索着，到底要怎么说，怎么做，才能实现我的想法，并且让这一切显得顺理成章呢？我忽然想，如果现在是冬天就好了，那这样，我的理由就可以很充分。

我越想越紧张，这个念头让我更不敢抬头。

它翻来覆去地折磨着我，我好不容易压下这个念头，它又悄悄钻出来。

我越来越紧张，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我害怕你一个转身看见我羞红的脸和热切的眼，我怕你一瞬间读懂了我的心……

然而最后，我什么都没说。我想，也许我不说，你都能够懂得。

只是，那条路真长呀，长得让我十年后还记得清清楚楚。

有时候我会想，也许这十年里，我一直一个人，是因为当初那一刻，你给我的印象太深。而我再不曾遇见这样一个人，遇见这样一段情。

我无数次在凌晨四点醒来，然后异常清醒地看着月光渗进室内。暗影在白墙壁上摇曳，从一种形状变成另一种形状。有时，它可爱得叫人欢喜；有时，它悲伤得叫人害怕。

我时常想起微微问我时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对待心中的珍宝，想好好留住一丝温暖，哪怕是一点光泽，最后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4、

再一次在凌晨四点醒来，这是书上说的人最容易感到孤独的时间。小区出奇的静，甚至连虫鸣声都听不到。夜空很沉，什么都看不清。

我摸出手机看着时间，脑中浮现出一串数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却也陌生得不能再陌生。这么久了，在这个时间想起你，似乎已经变成了习惯。

我又一次想起微微的脸，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大圆桌旁。所有人都起立了，只有她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那里，好像整个世界都不与她相关。她望着手机，等待着他的信息，可对方迟迟没有回应，所以她就这样一直停留在时光里。

也许，安慰微微时，希望她快乐的那种心情，正是希望我自己快乐罢。因为在面对这些不确定时，我们很容易患得患失，以致失去后，还念念不忘。

时光太过匆忙，每当我意识到它的存在时，它便悄然逝去。我还来不及留下什么，还没有贮藏足够多的回忆，它便已奔赴下一个故事。

我开始写故事了。

我不写你，不写我。我想把它再酿一酿，等时间抹掉它呛人的口感，直到它变得清香又顺喉。我不会人为地干预它发酵的时间。尽管我知道，过去的一切都会存留于潜意识，默默地影响着我的行为模式。但我亦知晓，只要不去触碰，它就不会让我呛出眼泪。

我如此清晰地知道，和我见面的那些人，他们都不是你，所以我不可能从他们身上找到你的影子。然而，我却一直这样苦苦寻觅着，直到时光已老，我也不再是曾经的模样。我甚至忘了，你早已消失于世，和你有关的一切，都只是我脑中的记忆和幻想。

也许，我一直以来追寻的，就是这样不切实际的东西。我试图停留在原地，这样，至少你会离我近一些。哪怕不能触摸到，我也会感到安慰。

如果岁月足够温柔，可以容忍我把过往藏尽，直到揉成心底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我想，我依旧会看见曾经的美好。它没有激越与震撼，没有心动与心痛；它不再忽远忽近，捉摸不定。它只会永恒如初，变成不再落幕的繁华，然后伴我走过每一个冬夏。

曾经，我与你的世界擦肩而过，但后来，我背着我们的世界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