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周,小名六儿,是家里幺女儿,我的上边是一个哑巴哥,叫周五。
原本周五不哑巴,两岁那年某天发烧,正好赶上秋收,父母在地里忙活到半夜才回来,看见在炕上已经烧昏迷的他,慌慌张张抱着去了卫生院。
命保住了,可是医生说发烧把大脑听力那部分损伤了,可能以后周五都听不见声音了。
父亲吸着烟沉默了很久,母亲抹了一夜泪,但是又有什么法子。那年头,家家户户缺钱,最不缺孩子。
周五五岁那年,父母生下了我,从此以后周五成了我的保镖,和我形影不离。家里孩子多,每天一睁眼,就要操心孩子吃饭问题。为了糊口,父母总是在地里不停地劳作,种玉米、压地瓜、种小麦……
父亲和母亲一下地,母亲就拍拍周五的肩膀,指指躺在炕上想要努力翻身的我,再摸摸周五的头。这是娘俩之间发明的简单的手语,意思是让周五好好看着我。
周五点点头,坐到炕边挡着不让我掉下来。
我渐渐长大,不喜欢周五。因为他不会说话,太闷了,跟他说话总是得不到回应。
我要上小学啦,母亲给我做了崭新的书包,是我最喜欢的黄色小雏菊花布书包。昏暗的油灯下,母亲一遍又一遍地叮嘱我,让我好好学习。
母亲识字不多,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只是说:“幺儿好好念,以后不要种地,种地太苦,一个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
我高兴的连连答应,把书包抱在怀里不撒手。周五站在母亲身边,呆呆的看着我的书包。母亲看看周五,许是想释放心里的内疚,不管周五听不见,自顾自地和我说:“我去找校长,想让你哥也上学,可是校长说小五他听不见,没法听课,听不见老师讲什么,他想上学,得去专门的聋哑学校,那在大城市才有,咱这哪有?”
“那就不上呗,等我学了回家教他。”
“唉,真是个愁呀。”母亲长长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报名,周五非要跟着去,拽着母亲的衣角到了大门外边也不撒手,母亲把他手指掰开,指指院子里边,叫他回去,他瞪着眼抿着嘴一步也不动。
看他那倔强的样子,母亲只得带他一起去。到了学校我顺利报上名,发了新课本,分了教室,通知第二天一早来上课。
我像只燕子从教室飞了出来,迫不及待地向母亲展示我的新书,黄黄的封皮上画着两个读书写字的小娃娃,我也要像这两个小娃娃一样念书识字了。
周五不高兴,他回到家连饭也不吃,蹲在墙角默默地用一根树枝戳蚂蚁洞。
母亲知他心里不舒服,把我的新铅笔和新本子分给他一个,我很不情愿,生气地大声说道:“他又不上学,老师又不要他,给他干什么,有什么用!”
反正周五也听不见,怎么说他他也不知道。
我每天去上学,回到家第一件事先写作业。这时候,周五也会搬个小板凳坐在我身边看我写字,我嫌烦,摆摆手叫他离我远点。
周五嘻嘻笑,坐的离我稍微远了点,但我还是能觉到他身上暖乎乎的气息。
有时候,我在学校受到老师表扬或者考试考的不错,回家美滋滋的,就会很有耐心教周五写他的名字,一笔一划。
但有时候,我在学校受到小伙伴们的嘲笑,嘲笑我有一个哑巴哥,我回家就把气都撒到周五身上,叫他离我远远的,不许看我写字。
周五在家里并不闲着,他不上学,母亲买了两只羊,喂了一头猪,让他放羊的时候顺便打猪草回来,等养大了卖钱好给我交学费。
这天我回家时,周五巴巴地跑过来,手里还端着一个小鸟窝,窝里有一只小小的蛋,还有一只眼还没睁开的小鸟。
我高兴极了,找了几条破布和一个纸箱给小鸟安了家,又到处捉虫子喂小鸟。
为了表示我的感谢,那天傍晚我写完作业,又多教了周五两个字“哥”“妹”,我指指他又指指“哥”,拍拍自己胸脯,又指指“妹”。
也不知周五理解了没有,他拿着纸手舞足蹈的笑了起来,嘴巴张大却空洞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突然有点心酸,急忙低下头。我的哑巴哥,连笑都发不出声音来,这真的很让人难过。
我发誓以后要对他好点,多教他几个字。
小孩子的誓言做不得数,眨眼就忘。这天放学我回家,到处找小鸟没找到,能到哪里去呢?它这么小,还不会飞。
周五没有像往常那样,对我亲亲热热的迎上来,反而目光躲躲闪闪,抚摸着自己的小羊羔。
我盯着他走了过去,直愣愣的看着他,他一直低着头。正好母亲过来了,我问母亲:“妈,我的鸟呢?”
“刚你哥领家来一只大黄猫,想给咱家捉老鼠来,老鼠没逮到,倒把你鸟吃了。”说完,母亲转身喂猪去了。
我立刻不愿意起来,跑到周五身边,伸出拳朝他背上打去,边哭边打:“你赔我鸟,赔,呜呜呜……谁叫你领只猫来的……”
那天晚上我写作业坚决不让周五看,他看我就不写了。没办法,周五闷闷地上炕躺着。
第二天,我还是不理他,第三天,照旧不理他。
第四天,我下午一回到家,周五就跑到我面前,献宝似得给我一只灰色的小野兔,我一下子惊喜地叫了出来。
小兔子好小,皮毛滑滑的,软软的,家里没有笼子,我们找根绳子把兔子拴了起来。等把小兔子拴好,我才注意到周五胳膊上、腿上都有几道很长的伤口。
我抓着他胳膊,用眼睛问他怎么回事,周五只是张大嘴巴,我知道他在笑。
我们喂了小兔子很久,直到它自然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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