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免

你说

你不爱种花

因为害怕看见花一片片的凋落

所以

为了避免一切的结束

你拒绝了所有的开始

--顾城《避免》

我们，日后还是不要联系了吧。

茹轻轻触着手机屏幕，呆了许久，摁下发送。

她的心像是一片空旷的操场，肆虐着没温度的风。

眼前这碗牛肉面，油水已意要凝固。

夜里十点的小餐馆，老板忙活切好明天的牛肉，老板娘轻手轻脚打扫卫生，怕打扰了还在写作业的孩子。

玻璃门上的雾气满满的，留着几个圆圆的谁无意间摁下的手指印。

那是海的。

他喜欢出门前先看看门外，再径直拉开门，离去。

茹心里算着，等海上了地铁，才发出短信。

一起来到这个美丽的城市出差，他无微不至，她心思流转，似是就差一个偶像剧里的尴尬跌倒，一切就要水到渠成了。

偏偏，偏偏就是要差这么一个恶作剧式的外力推搡，他们才会有可能。

茹和海是一个公司的同事。

她是前辈，干练聪明，明白藏住锐气，用女性的柔软温和来隐藏性格中的倔强和在工作上的决断。

他是晚来的小生，小了茹十岁，身上却已有了中年成熟男人的意味。

他随着她见习。

一日。

夏天的雨，总是来的太任性。

下班晚了。

凌晨一点，怎么也该回家休息了。

她的车被取去修，而他，还没到有车有房的阅历。

你先睡会儿，我等雨小了叫你。

海提议。

不想呆了，我们醒着头皮走到马路边叫车吧。

茹坚持要立刻回家。

在她看来，工作的地方就只是用来工作，多呆也没意义。

风很大，海撑着伞，礼节性地护着茹。

雨水把身上的衣服都打湿了。

看到海的西裤也都沾上雨水，茹突然后悔刚刚的固执。

毕竟他也就两三套正装。

对不起～我刚刚……哎唉啊……

茹的道歉还没说完，高跟鞋踩进水坑，一个不稳就要倒下去。

如果摔倒这大水坑里，岂不是浑身都遭殃了！

就在茹努力调整姿态保持平衡的时候，一只手握住她的腰，把稳了她。

那手和臂膀的温度，穿透衬衫，沁入皮肤，茹的心跳突然就快了起来。

没事吧？不如我们去那边楼下再等一会儿。

雨下着，但他们的空间是安静的，空气也变得潮湿清澈。

茹抬头望海，他一半的衣服都湿了，前额发滴下的雨水，顺着额头最后淹没在他浓厚的眉毛中。

是这一刻么，茹突然忘记了自己的年龄，也忘记了他是后辈，只觉得，平时怎么没留意，这是个多好的男人。

是啊，女人往往见色起意，比男人还要快，但女人得见色起意，却又比男人认真上百倍。

海低下头，转脸见她呆看，笑。

伸手。

帮她捋开了碍眼的湿答答的刘海。

说，妆花了，是不是就不是白天那个女强人了。

这是套路吗？

茹嘴角浅笑，就算是，她也乐意蠢一些，去接受他的套路。

只是。

当男女开始认真。

脱离了暧昧，开始真的相爱。

男人会想了解女人的过去，女人，会思考未来。

茹之所以还单身，是曾经有一段长达六年的感情，因两人都是小城市来漂泊而惺惺相惜，却又因都一心想出人头地而忽略彼此，最后，他想去闯荡认识世界，她想要安定在一个地方做个扎扎实实。他走了，留下她，扔掉所有相关的东西，一点一点擦去记忆，舔舐伤口，给男人贴上了带有偏见的标签。

茹能感受到海的爱意。男人都像孩子，遇到喜爱的，眼睛里的光彩，

怎么也藏不住。

半年多的日子里，他们的项目成绩总是公司数一数二。

海也很快升职，相处的日子少了许多。

却不会忘记躲过公司的八卦，给她送去关怀。

一切都止于精神，力量却大得惊人。

或许是因为短暂，因为难以得到，才如此迷人。

再后来，海出差的次数多了。

他的想法也变得更丰富。

如果能出国，开拓海外市场就好了。

如果能去西部，再把分公司做起来，那一定很有效果。

诸如云云。

茹听着，些许不明快的情绪。

并非是茹守在这里不愿离开。

她害怕。

怕常年异地后的陌生。

怕随他而去，又会失去了自我。

她明白一切都是深深隐藏起来的不自信和缺乏安全感在作祟，但她就是害怕。想到未来就怕。

于是，开始了克制。

像是咖啡与方糖的配比，刚刚好才美味。

她停下了方糖，他的咖啡还在注入，这一杯，越来越苦。

海不解。

茹不说。

冬天了，海申请到了一起出差的机会。

在这个美丽温暖的南方城市。

天蓝，水清，茹再次确定，不论在寒冷还是温暖的地方，她都是爱他的。

但他还那么年轻，闯荡与不安分，不正是他的所必经的吗？

而自己，已过了这不安分的十年。

或许此刻，她的内心，更期待一份稳定而没有等待的爱。

海说，饿吗，有家牛肉面很好吃，我带你去尝尝。

夜里快十点的小餐馆，老板忙活切好明天的牛肉，老板娘轻手轻脚打扫卫生，怕打扰了还在写作业的孩子。

玻璃门上的雾气满满的。

我…有话想对你讲。

海正说着，突然接到电话，服务公司那边出了问题，需要立刻赶过去。

你等着我，我去一下就回来。

要等我。

茹点点头，看着他年轻挺拔的身影，耳边的空气似乎都在叹气。

面很美味的样子，但她完全没有胃口。

她心里算着，等海上了地铁，发出短信。

我们，日后还是不要联系了吧。

像是一个偷了糖害怕被发现的孩子，茹回到酒店退了房，又赶到机场，登上最后一班飞机。

第二天，递上辞呈。

海回来的前一天，离开这座呆了十年的城市，开始了断断续续的旅行。

海的邮件短信电话，她屏蔽又解除屏蔽，忍心又不忍心地纠结着删除。

最后，又回到了这个城市，这个美丽的城市，这座她曾经仓皇而逃的城市。

那家牛肉面。

她还没尝到。

转眼已是夏季。

一切都还没变，只觉得老板家孩子长高了些。

你，是茹吗？

老板娘端上面，轻轻问。

茹惊诧地点了点头。

这是你的。

一个信封。

拆开，一张纸，一颗扣子。

“还记得那晚的大雨么？你领口的扣子甩了出去，到现在都没发现吧？

后来把你送到家我又回去捡上，一直没还给你。

因为，我同你一样，害怕着还没开始，就已要结束。

害怕身边没有关于你的物品，思念也会变的空无。

很害怕，怕你觉得我幼稚，不够成熟，不够去照顾你。

所以努力再努力。

可你突然的冷落，让我不知如何。

母亲说，

不要为了避免一切的结束，

就拒绝了所有的开始。

那天，

我想告诉你，

这是我家的店，你就要看到的，就是我的爸妈了。

那个孩子是我已故姐姐的孩子，叫涛涛。

这是我家人的全部了，

你，是否愿意，加入我的全部。”

啊，我……

我，当然愿意。

我已经坐在这里了，回到家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