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北堂又被隔出了几个小小的房间。四十号柜的旁边开出了一个小门,门里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里有房间,房间里有床,有床,还有床。
竣工那天,我曾经进去像一个风月老手一样进去煞有介事的晃了一圈,包括推开每扇房门,一共五扇门;试了试每张床的柔软呈度,腰很舒服;然后又像个傻逼似的在房间里面暧昧的叫了几声,隔音一般;最后优哉游哉的转了出来,着看到了含笑望着我的老板娘。
老板娘说他会给我提成的。只要有一个男人进到房间里,她就会按我给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分别搓了一个澡算钱。我用十个手指头加了加,十元钱。
老板娘无限美好的点了点头。
我说那如果是两个男人同时进了一个房间或者一个男人要分别进两个房间怎么办?
老板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她只按人头算钱,与难度系数无关。
其实在北城,能做这个难度系数的动作的人都在长柳街躺着呢,我的担心是完完全全多余的。
最后我问老板娘,这算是做坏事么?
老板娘意料之中的笑了笑说:“你见过这么舒坦的坏事么?”
北堂的招牌,亮了起来。
略嫌寒碜的女孩子的笑声在北堂里回响起来。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鞋铺的师傅。自从立秋那天他走后我就感觉他的暗淡的眸子变得有神了起来,而且,那种神采随着他那颗火热的心一起,颜色每天都在加深,每次从他的店门口经过,他就会对我欲言又止,我用眼神告诉她,快了,快了,就快快乐了。
鞋铺师傅寻找快乐的那天,是自我到北堂以来第一次看到他有如此朝气蓬勃的的精神和轻盈的脚步的一天。
他那天激动地在四十号柜的门口差点摔了一个跟头,还是门里面伸出来一之手把他扶起来的,他看了看那只手,又沿着那只手看到了那只手的主人的某个部位,接着是结结实实的摔了一个跟头。
难为他了,一把年纪,在一个丫头片子的脚底下一个劲儿的栽着跟头。
不一会儿还是一只手把他扶了出来,他一边面色苍白的擦着额头上的一层白毛汗,一边心满意足的笑着,倚着我的四十号柜子喘了好一会儿,然后多我断断续续的说:“墨子,今儿个不搓澡了,我得去池子里缓会儿。”
澡巾时忙时不忙了,而我的铁盒子算是忙开了。
后来“北堂春色”逐渐在北城扩散开来。北堂的定位自始至终就是面向这小小的北城中的广大的劳动人民。不大的城市和广大的人民,两股催化剂让北堂的生意逐渐有了起色。
老板娘有时候会指着我的铁皮饼干盒儿对我说,墨子,那么多钱放在一起多不安全?我总是会不经意的回答,那么多钱?哪么多钱?老板娘便会诡异的笑着反问我,哪么多钱?你说那么多钱是哪么多钱?
然后我俩都会心的笑了。
其实,这些都是辛苦钱。因为它们都是皱皱巴巴的票子,怎么看都比长柳街的那一张张的崭新大钞要充满生活的气息。
那是一个刮着北风的午后。
浴室里或坐或躺的呆着好些的客人。
我在那铁床前面快乐的工作着。身下人,微闭着双眼,发出一阵阵低沉的略显销魂的呻吟声。是那么的熟悉,还有他股间的那张被他弄的皱皱巴巴的塑料薄膜,好像,见过。
十五分钟后。
“墨子,对吧?手艺不错。”
“马马虎虎,马马虎虎。”
“这次你得把塑料布给我看好了,别他妈让我再夹走了。”
他微笑着起身,然后转进了浴室。我这才想起来,原来他就是那个曾经把塑料薄膜夹走的人。细细回想,上次见到他好像也是一个刮着北风的午后。
不过我并没有太过惊讶,因为这里的回头客正在一天一天的增多,一回生二回熟的事儿,再常见不过了。
“墨子。”他一边拿毛巾擦着身体一边对我说。
“嗯?”
“听你这名儿挺牛逼的,文化人啊,谁给你起的?”他一边擦着脖子一边说。
“嗯?”第一次有客人问我这样的问题,我有些懵住了,“家,家里随便起的,随便叫的。”
“哦,对了,墨子,你这儿有什么别的服务项目么?”他擦着肚皮又问。
我以为是什么迁客骚人,看来无非也是只嗅到了蜜香的蜜蜂。我刚想说沿着小门直走,他却又把他自己的话头抢了回去。
“就是比如火罐,刮痧之类的?”
“这个……”我没想到他还真是个迁客骚人。
“再比如,女技师之类的?”他一边擦着大腿一边若无其事的说。
“这……”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了,我感觉到了我的白毛汗在不停的往外涌着。
“哥们儿,你知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他拧干了毛巾盯着我的眼睛问我。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警察。”他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着。
我操。
我在心底大叫一声,接着眼前一片漆黑,差点没从那张铁床上滑下去,池子边上也有个人,差点儿没掉到冷水池子里。
他笑着把我扶住,然后从他的柜子里掏出了一包香烟,顺手递给我一支,我哆哆嗦嗦的把过滤嘴点燃,他笑的更厉害了,随手把我嘴里的那支叼反了的香烟拽了下来,扔到了垃圾桶里,又递给我一支。
这回拿稳了。他要给我点烟,我一把摸出自己的火机,颤颤巍巍的给他点着了烟。
平复了一下心情。
顺便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人。
黝黑的脸庞,还有眼角的皱纹,粗糙的皮肤,有点儿像我在窗台上的澡巾。
“别怕,别怕,我是警察又怎样,警察还他妈不洗澡了?你们老板上面有人,警察也管不到你们这个北堂的破事儿,再说,你这才多大点儿事儿啊,墨子。”
“我们老板上面有人?多厉害的人啊,竟然都能让卖……啊……这个……”这一惊,也不知道从哪儿给我惊出来的好奇心。
“多大的生意,就有多大的人呗。更何况,你们老板对这行还不是轻车熟路?她的上面,一直有人。”
原来老板还有这等神通,或者,神功。
“墨子,你他妈的到底还认不认识我了?”
他忽然显的有些激动,烟灰掉了一大腿。
“你是……”
“操,我他妈二子!你他妈傻的真像一只猪圈里吃粑粑的小狗!”
我一个激灵,一把就抓住他的脸端详,果然,相仿的年纪,似曾相识的面容,不过那粗糙的皮肤,还有零星的白发,怎么看又和年龄的推演不符。
“当警察,风吹日晒的,显老了呗。”
确实。
“你小子,小时候一声不响的走了,那么点儿就去当警察去了啊?”既然是二子,我也就没必要再害怕了,于是便放开了胆子和他扯。
“当个屁警察,那是去躲警察去了。唉,不提了,反正,我现在他妈的自是己当警察,这样就不用再躲了嘛。”他的眼神中先是一亮,接着又暗了下来,而后又恢复了正常。
我没再多问。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情如果他想说,我不必问他自然会说,有些事情他不想说,我问多了,反而显得多余。
“做警察,挺辛苦的。”
“嗨,无所谓。如果能在北城这做警察就更好了,可惜啊。”他一边叹息着,一边把烟掐灭。起身,把铁皮柜里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然后背对着我穿起来。
“什么时候忙累了,你可以回北城来,我给你搓个澡,哥们儿不要钱的。”
“那我他妈还不如进这里面去呆会儿呢。”他系好了皮带,一边揉眼睛一边指了指四十号柜子旁边的那扇小门。
“那我只能让她们给你便宜五块钱。”
二子笑着递给我五块钱,我给他扔了回去,他又给我扔了回来,再扔,就被我扔到了湿漉漉的地上。二子笑着说:“你就拿着吧,这钱都湿了,我也没法拿了,你就安安稳稳的揣着吧。劳动所得,劳动所得嘛。”
“你别他妈玩儿赖,”我一边打开我的柜门一边翻那个铁盒子“我这儿有干的钱,你好不容易过来一次,怎么让你破费。”
“对了,墨子,你不是最怕水的么?怎么来这全是水的地方澡堂子搓澡了呢?”二子盯着那铁皮盒子冷不丁的来问了我一句。
“为了吃饭啊。”
“墨子,明年见!”
等我从那锈迹斑斑的盒子里找出一张五元钱的时候,除了这句话还在回响,二子已经不见了。
人民警察,就他妈能把我这个人民的诉求一竿子捅到明年去?
那扇小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小脑袋伸了出来。
“墨子哥哥,警察让你打跑了?”一个仿佛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娇滴滴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
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随着烟灰还有我手里的那五元钱一并掉到了地上。
她叫吞吞,是那几个文艺工作者中的一个。吞吞是她的艺名,她们这行就是一个小号的文艺圈,里面充斥了各种美妙的艺名,都是些一听到就会让人的雄性荷尔蒙快速分泌的那种。
但是听的时间长了,反而更加想念春花,秋菊这类朴实的名字。
“我哪儿有那本事啊,等我儿子当警察的时候,我才有那胆儿去收拾警察吧。”
吞吞嘻嘻的笑了,那笑声好是机械化,就像是从复读机里放出来似的,我每天都能隔着那扇门听见不下五十遍这种同样的声音。
“墨子哥哥,给我来支烟好么?”
我笑了笑,很真诚的那种,顺手递给了他一直潮乎乎的香烟。她熟练的把烟点燃,然后向我吐了一个烟圈以表示感谢。
“晚上帮我和老板娘说一声,请个假。”
“行。”
吞吞又嘻嘻的笑了起来。
“女孩子少抽点儿烟。”在她的脑袋完全缩回去之前,我又补了一句。
她的脑袋在那个位置停顿了零点儿一秒,然后,小门关上了。
其实,吞吞这姑娘还是不错的,哪怕她做着人们所不齿的工作,但这是两码事。她每天总会时不时的把那小脑袋从门后伸出来,然后和我天南海北的侃上不超过三句。
每天面对着太多的男人,忽然能时不时的冒出来一个女人,这对于我来说是挺刺激的一件事儿。
可能,吞吞的境遇也和我差不多,每天面对太多光屁股的男人,能够时不时的看一看一个穿着纯棉内裤的我,也算是一种对于视网膜的安慰。
当然,如果她的烟再少吸一些,我会更喜欢她的。
很多客人也喜欢他。
可我清楚的知道那种喜欢与我的喜欢并不是同一种喜欢。
每每见到吞吞,我都想告诉她,何必那么卖命,毕竟,这不是一个长久的活法;而客人们一旦见到吞吞,都很不得她再卖命些,再卖命些,不求长久,只争朝夕。
那是吞吞的活法,外人都说不清楚,比如,怕水的我在这儿搓澡,二子就说不清楚,再比如,老板娘的活法,我也说不清楚。
北堂里的事儿,谁都说不清楚。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