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死

爷爷的死

在意料之外

也在意料之中

爷爷的死

是短暂的    安静的

也是漫长的    痛苦的

爷爷的一辈子

像一头生病的老牛

日日夜夜在忍受中度过

爷爷的身边一直放着痰盂

他的哮喘好像一天重过一天

又好像几十年如一日    让人视而不见

经历过没有安宁的战争年代

没有饭吃的自然灾害的年代之后

经历过祖祖辈辈的贫穷与卑微

世世代代的心酸与苦楚之后

爷爷把忍受变成了理所当然

把痛苦变成了一直的陪伴

而这些，他的子孙所了解的

都发生在爷爷死后

爷爷最后的时刻只有他的仲孙在身边

喊他叫他，推他问他

他那慌了神的仲孙叫来了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叫来了医生

医生给蜷缩在炕头的爷爷输液

爷爷最后只说了一句话：我没事。

那时候，爷爷在想什么呢？

想他那离过婚的

跟自己吵了一辈子的妻子

嫌弃自己

不肯在一个饭桌上吃饭的妻子

因为思念她那养到18岁离了家的大儿子

把怨气发泄到他身上的妻子

想他的子孙们

想他们谁的日子比较难

想自己亏欠了哪个孩子比较多

或许爷爷什么都没来得及想

死神就把他带走了

我想应该是这样吧，我希望是这样的

爷爷死的时候

奶奶在谁家串门

聊着家常 纳着鞋垫

爷爷死的时候

姑姑正忙着收割玉米

叔叔伯伯和爸爸跟往常一样

干着苦力 流着汗

爷爷死的时候

妈妈跟婶娘正往布兜里装棉花

讨论着今年的收成和东家的长李家的短

爷爷死的时候

我和弟弟都远在他乡

或许爷爷不是一个好丈夫

提起爷爷 奶奶的脸上总是嫌弃

或许爷爷不是一个好父亲

他把所有不公平给了自己的二儿子

或许爷爷也不是一个好爷爷

重男轻女的老思想

没有给我多少疼爱

但是谁都没想到

爷爷已经病到这种地步

谁都没想到

爷爷走的这么突然

没有留给他的儿女们理解他的机会

没有留给他的子孙们孝顺他的机会

爷爷死后

奶奶开始主动提起他

称呼“那老头子”

眼神里是柔情跟思念

“奶奶，你是不是想爷爷了？”

每次我这样问

奶奶就低着头看向别处

“我才不想他呢，谁想他，不想不想。”

他的二儿子突然理解了他的难

作为一个父亲的无可奈何

作为一个男人的坚韧与内敛

作为一个病人的痛苦与顽强

爷爷死后

我经常想起那一幕：

那是个凉爽的午后

又要离家的我去道别

爷爷佝偻着身子坐在家门口

两只手交叉着垂下来

低着头喘着粗气

那个用作痰盂的茶碗还放在旁边

爷爷穿着那身类似于中山装的脱了色

的深蓝色衣服

戴着那顶满是灰尘的破旧了的低檐帽子

我看不到他的眼睛

只听到习以为常的气喘声

“爷爷，明天我要走了。”

“哦，你奶奶在屋里。”

“爷爷，我跟我奶奶说了，我走了啊。”

“走吧。”

爷爷又想说什么

喘了一口气

只是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