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跟大学同学吃饭,带我去了一家他觉得比较地道的江西菜馆,吃了红烧棍子鱼、雪里蕻肉末、清炒红薯杆,还有炒米粉。
烟火、风露与渡劫期间从炒米粉就开始聊起来,聊起各自少年时。
少年时的米粉总是特别好吃,我还记得高二上学期时喜欢一个女孩,为了能多跟她接触,跑到自己讨厌的英语老师家补课,然后每次补完课从老师家出来,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间只有十几平米的米粉店,一人来一碗砂锅煮米粉,一边吃着,一边聊天,一边看着她被辣椒辣到鼻尖都是汗,热腾腾的米粉上升起的蒸汽,透过蒸汽看她的脸,竟是如痴如醉。
那个时候的小城,过了晚饭时间,天还没有黑透,人行道就开始被帆布和钢管划分成一家家大排档,一个煤气罐子,一个灶,一口锅,一张大桌子上整齐放着一排排半成品的食材,当然,一定还会有一个单独的大沥篮,里面放着煮到八分熟的正在沥干的米粉,可煮可炒,基本上是人人必点。
每家大排档都有不同的味道,夫妻店居多,男人主厨,女人上菜。由于水平参差不齐,有时候会出现一两个菜忘了放盐味道怪异,但是炒米粉是一贯地好吃,这个味道一直留在记忆里,每次想起来还是垂涎欲滴。
几十年走过来,发现炒米粉界一个关于口味的奇怪现象,就是大饭店不如小馆子,小馆子不如大排档。同学跟我有相同的感觉,每一家大排档的炒米粉味道都不一样,但好吃的程度竟都能达到同一水平,工科生的思维告诉我们,这里面一定有一些共同的原材料或工艺流程。
不错,就是烟火。大排档的烟火,是人间的烟火。
今年上半年我在宁波,因为没有什么朋友,对宁波菜也没有太感冒,所以每天吃饭成了一个很敷衍的事情。中午一般都是定一个外卖,很大概率是洋快餐,晚上要是实在不想吃就不吃了。
但是也有奢侈的时候,每周我都会找一天晚上从城东边开车到城西边,到一家没有招牌的米粉店吃上一碗米粉,然后跟老板兼唯一的伙计——老李聊上一晚上,谈天说地,从建筑聊到互联网,从戏剧聊到语言学,从文学聊到区块链。
这是我在宁波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老李和我的臭味相投。老李是个湖南人,比我大了快20岁,别人叫他李叔,我却一直叫他老李。老李的经历很丰富,最早是学建筑的,后来又在日本做服装设计,到宁波做外贸,开了一家后工业时代的面包房,然后又开了这间米粉店。
烟火、风露与渡劫开米粉店的原因也很简单,希望能让更多的人尝到他家乡的米粉。因为这个出发点,所以老李的米粉以及辅料都是从湖南空运到宁波的,米粉店的模式也很特别,不能点菜,就一款米粉,是汤是拌,放什么料,卖多少钱都听老李的,客人只负责吃,以及吃完之后一边擦嘴一边夸赞其美味。
不同的人对这碗米粉的需求不一样,在米粉店里曾见过许多在宁波的湖南人辛苦慕名找来,为了家乡的味道,也见过独自在城市奋斗的小姑娘每天中午来吃一碗,为了寻找冷漠的城市里的温暖,还有那些时尚的红男绿女,到这里来寻求不同的体验。我一直很好奇的,是我并非一个湖南人,也并不追求温暖,却始终也吃不腻这碗米粉,工科生的思维告诉我,这里面一定有一些特殊的原料。
后来我明白了,这是风露。对于这个阶段的我来说,正处在现实与理想的挣扎中,希望能够跳出世俗的束缚,不愿食人间的烟火,而与老李的高谈阔论,佐入米粉中,恰似餐风饮露,解我修心之需。
在本世纪最初的十年,网络文学席卷中国大地。从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开始,不断裂变,逐渐形成了不同的风格。在所有的风格里,有一类是极有中国特色的,就是修真类小说。
修真类小说借鉴了道教的不同的修行阶段的名词,再加上作者的演绎,最后形成了一个相对完整的体系。每本小说的体系略有出入,但无外乎几个阶段:金丹、元婴、出神、合体、大乘、渡劫。
烟火、风露与渡劫修真之人逆天道而行,所以飞升成仙之前,一定要渡天劫。天劫的形式很单一,就是雷电,这里面的原因也很简单,一方面雷电有精准打击能力,且能量可以量化为闪电的宽度,另一方面肉身经雷电淬炼后也才能经得住仙界的压力。这个天劫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就是谁也没法帮你,只能自己去渡,所以古往今来数不尽的高手,都倒在这道天劫之下,然后兵解肉身,元神重新转世修行,一次又一次重复,期望有一天能冲破这世界。
小说固然是小说,但人也确是如此。人生一世,都在不停地修行,然后在你以为圆满的时候,给你来一个劫,瞬间打回原形,只好继续默默积蓄力量。
不修真的凡人没有成仙梦想,因此也没有这烦恼,平平淡淡过完一生,食着人间烟火,晚上在大排档吃一碗炒米粉,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老来儿孙成群,天伦之乐,又是另一番景象。
可是大排档越来越少了,慢慢的人就从田间走入楼宇,从巷口穿上马路,凡人的后代有一天知道了还有让人长生不死的仙法,就再也不愿意平淡走完一生了。
不,不。我必须学习政治和战争,只有那样,我的儿子们才有学习数学和哲学的自由;我的儿子们必须还要学习航海、经商和农作,那样他们的孩子,才能有权去学习绘画、作诗和音乐。——约翰·亚当斯
烟火、风露与渡劫仙法是极有诱惑力的,就像今天我迷恋上思考。修仙的人从本质上很像当下的理想主义者,而很不幸的是,我从很早就已经深陷理想主义,而一次又一次渡劫就是我的人生。
自十七岁离开家乡以后,就再没有吃到过记忆中味道的炒米粉了,即便是过年回家,也很难再找到大排档了,唯一有一次接近那个味道,是我自己在家里炒的。
那一盘炒出来的米粉晶莹剔透,爽滑细腻又不拖泥带水。其实材料很普通,就是家乡的米粉加上市场买的青椒、里脊肉丝,但是整个制作过程一气呵成,有福灵心至的感觉,米粉也很争气,完整被油包裹,一点都没有粘锅,青椒和肉丝分布也非常均匀,以至于色彩鲜明。这一盘米粉和大排档的炒米粉从外观来看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有意思的是,味道在我看来居然是一样的。
这些年看书开始越来越剑走偏锋,从最初喜欢看小说,到后来喜欢看传记、历史和经济,然后是艺术、诗歌和戏剧,现在更喜欢看哲学、社会学和政治学,在这样的过程中,烟火少了,风露多了,但要追求记忆的味道,就只能靠自己下厨了。
上周六在家做了一顿饭,请了一群朋友到家,为了让大家体验更好,还特地设计了一个环节,准备了十八句古诗,让客人来猜每一句诗对应了哪道菜。食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被消灭干净,之后大家高谈阔论,我却早早醉倒。
烟火、风露与渡劫 烟火、风露与渡劫原本在我看来,我是更期待饭后的高谈阔论,因为那才是我的食粮,但是早上醒转来,回想记忆中仅有的吃饭过程,也是很开心的,正印证了那句话,对于一个厨子来说,光盘是最大的褒奖,我也不能免俗。
这就告诉我一件事,其实风露和烟火于我而言,一个也不能少。人间烟火应该是不能成仙的,但餐风饮露是否一定能渡劫成功呢?烟火是地,风露是天,缺了天的自强不息定不能实现自我的超越,缺了地的厚德载物也无法获得前进的力量。
我想,是到了重新启程的时候了,人间,我来了,期待下次渡劫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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