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

看了倪萍的《姥姥语录》，不由自主地想起我的外婆。

我们这边乡下管外婆叫“娘娘”，不是现在宫廷剧的那种娘娘的意思，而是娘的娘的意思，实在是很形象。

一直听大人说，我从小主要住在外婆家，是外婆外公把我带大，直到五岁才回到自己家。那时的自己还小，不记得他们是如何带我的。但是，大概上小学后，还是有很多在外婆家的记忆。

我的外婆是个个子很小的女人，长得也不漂亮，但是小时候的我看到外婆就觉得很温暖很踏实，从来也没有拿她的外表和别人比较过。外婆看我的眼神永远是宠溺和微笑的。

住在外婆家的次数很多，我会和外婆在床上聊天聊很久，外婆会把她过去的事情说给我听，尽管那时我才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外婆出身于地主家庭，自己的亲妈很早去世了，她父亲又娶了个后妈，生了四个弟弟。外婆和她的妹妹是一个母亲生的，在那个家里，外婆是长女，所以格外勤俭持家。到了婚嫁的年龄，因为想改变地主的身份，就通过媒妁之言嫁给了外公这个贫民，结婚前一次也没有见过。但是外公外婆却很恩爱，从来不吵架。我现在想想，外婆是很幸福的。

外婆说她带了好多金银饰品做嫁妆，可惜五八年闹饥荒时，一件件都卖掉换吃的了。正是因为外婆带的这些嫁妆，才让一家七口人都活了下来，没被饿死。外婆感慨地说“那时卖的真便宜呀，都是很黄很黄的老黄金呀，要是留下一件就好了，就可以给我的小囡囡了”，外婆口中的小囡囡就是指我，我那时就想外婆是最疼我的。

有一次，大概八岁的我捧着外婆家采的一大束蔷薇花回自己的家，那时外婆家种了很多蔷薇花，都在小河边上，因为我喜欢，但又自己够不着，外婆会特意叫小姨撑着竹竿，小心翼翼地沿着河沿给我采一大束。捧着这束带着露水的蔷薇回家，找一个玻璃瓶插上，我会看上很久，心里就很想再去外婆家了。

外婆家离我自己家很近，走路大概30分钟就到了。所以，我经常放学后就去。因为到外婆家就会有好吃的。我记得外公经常放一个小竹筒在河里，等着螃蟹钻进来，我每次一到外婆家，第一件事就会去拉那个竹筒，好多次，里面真的有螃蟹，外婆一定是会煮给我吃的，而且只给我一个人吃，舅舅小姨他们都没份。而且每逢我去，外婆家总会有一些好吃的菜是我自己家里没有的，外婆似乎总能变出好吃的东西来。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我吃。我通常吃得心满意足地回家，外婆又笑眯眯地看着我走。

有一次我回到家，扑在床上大哭，妈妈很奇怪地问我为何哭，我说我想到外婆有一天会死，我难过地不行了。妈妈在那儿笑，说好好地想这个干嘛，我说我就是想到了嘛，听说人都会死，我不许外婆死。那时的我大概是从哪儿听到了有关死亡的事情，我第一个联想的人就是外婆。

我想，外婆也是一直知道我很爱她的，虽然那时我们彼此从未说过我很爱你这样的话。

上了初中后，我便离开乡下去住校了，后来又住到了小镇上的木楼里，只有寒暑假去外婆家了。上了初中后，开始有了小心事，渐渐地就不再和外婆一起睡觉，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和外婆聊天聊很久。外婆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依恋。那时，我才感觉外婆老了。

上了幼师后，去外婆家的次数更少了，开始喜欢自己一个人呆在家里。但每逢我去，外婆都开心地合不拢嘴，杀鸡宰鸭地忙个不停。有一段时间，我喜欢吃兔子肉，外婆便一次杀一只小兔子，尽管那些兔子养了很久，兔毛还可以卖钱，但只要看到她的外孙女吃的开心，外婆就特别开心，每次都挑最好的肉给我，然后在一旁笑着看着我吃。

那时，舅舅和小姨都成家了，外婆和外公两个人单过了，外婆聊天的话题开始变了，小姨嫁的不好，小舅妈不是很好相处等等，那时的我看见外婆脸上多了好多愁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外公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每次外婆和我说这些，外公就会让她停止，说不要总说不开心的事情。外婆便不再说话。我更加地感觉到外婆老了。

工作后，我挣了第一份工资，就给外婆外公买了东西，具体是什么我都忘记了，只记得外婆开心极了，逢人便说。这之后，逢年过节，我都会给外婆塞钱，外婆总对别人说，小时候没有白带我。我总是叮嘱她“外婆，不要总说，把钱收好，给自己买些好吃的”，因为我知道小舅妈总是想从两个老人身边弄些好处。慢慢地，外婆便不再说了，小心地把钱藏了起来。只是后来我才知道，那些钱她还是都给孙子买吃的了。算了，只要外婆高兴，管她给谁都行。

外公外婆都还算寿终正寝的，在那个时代。外公活了81岁，外婆活了79岁。外公是在睡梦中去世的，去世前几天有些感冒。一辈子爱清洁的个子高高的外公就在这场小感冒中去世了，谁也没有想到。外婆似乎也没有太多的悲伤，我看到的外婆表情很平静，但现在才知道，那时其实是悲伤过度了，人麻木了。因为陪了她一辈子的老伴走了。更早几年，她最爱的大女儿，我的妈妈，也走了。那时的外婆也是没有嚎啕大哭。

外公走后，外婆开始有些走神了。事实上，外公走前不久，对外婆发了他的第一次脾气，也是唯一的一次，把外婆正在吃的一碗冷粥扔到了屋前的河里，因为外婆总不听劝告的吃冷饭。外婆竟然气的脑中风，所以外公走时，外婆脑中风的后遗症还很明显，话也说不利索。

外公去世后，外婆更加呆滞了，家里便让小姨陪着她，结果有一次她下楼梯时，又摔了一跤，脑血栓更严重了，整个人开始变得神智不清。我去看她时，她认得我，却说不出话，我不忍看，留下一些钱，便逃走了。这是我看到的外婆最后一面。

外婆去世时，我正在杭州读本科函授，出殡那天，我正好考试，舅舅在电话那头和我说，不用过去了，考试要紧。舅舅的语气里没有一点悲伤。我知道，外婆在这半年里把他们折腾累了。

考完试后，我在杭城买了一束黄菊，叫了出租车，到了平湖秋月，坐了好一会儿，也是寒假，冬夜很冷，我无声地哭泣，把菊花扔进了西湖。最爱我的外婆在妈妈离开我几年后，也离开了我。

那年的冬天，特别冷。

我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