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逐是我老家一只狗的名字(客家话音译)。它是一只纯种的中华田园犬,陪伴我最久的一只狗,也是最后被我淡忘和辜负的小可怜。
那年我七八岁,有一天,父亲带回家一只小狗,说是从水电厂上班的同事家要来的。
我对它充满了好奇,迎上去看它。
小小的宝宝,全身都是黑的,两片耳朵软软的耷拉着。我把它抱在怀里。它的毛软软的,它的脚掌也软软的,摸起来真舒服。它黑亮的眼睛里透着怯懦的神色,低头抬眼时黑眼睛下缘露出月牙儿般的眼白。
我看它吃饭,粉红的小舌头灵活地卷起食物。我和它玩耍,抚它后背的毛,挠它的肚子,玩弄它脚掌里缩起来的爪子。
慢慢地,它和我熟了,就一整天都和我形影不离,跟进跟出。我给它取了名字叫溜逐。
一日下午,祖母带我去五六里外的地里收花生。溜逐也跟着我们去了。路上,祖母看见了就说,不要让溜逐跟着,它太小了,路太远,会跟丢的。
我和祖母试图赶它回家,好几次它掉头往回跑,我以为它回去了,结果走了一段路,它又出现在身后,小尾巴低低地夹在后面。它用怯懦的眼光看着我,好像等我责骂它。
我看它那个卖可怜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最后我说,过来,走。
看见我允许它跟着,它就乐不可支地跑到我脚边,跳起来舔舔我的手指,接着一会跑前面去,一会又跑回来,我看见它那欢乐的样子,不禁也笑颜逐开。
在我和祖母到达地里收花生时,溜逐就在附近地里,跑出去又跑回来,反反复复乐此不疲的样子。
开头,我还留意着它的去向,看见它总会跑回来,我就安心了。我慢慢沉浸于和祖母收花生的乐趣里,等到暮色降临,我和祖母准备回家时,才发现溜逐不见了。
祖母将花生装进粪箕,我在花生地附近跑上跑下,边跑边喊溜逐,溜逐,溜逐。我侧耳倾听,山里回荡的只有我的声音,没有溜足奔跑的声音。
祖母劝我说,也许溜逐已经回家去了呢。于是,我跟着祖母走回家,我感到路好远好远,过了好久才走到家,天都已经全黑了。
一到家,我迫不及待地找溜逐。溜逐并没有在屋门口,我跑进去屋里,屋里也没有溜逐的身影。
我慌了,执意要回去地里找溜足。祖母说,五六里的路,来去十二里,天已经全黑了,你要去吗?我说,我要去。我要把溜逐找回来。
我真的去了。一个人拿着装了两节电池的手电筒,我就返回地里,一路上,我只看得见手电筒那一束光所能照见的范围。我留意所有能看见的地方,寻找溜逐的踪迹。
直到我回到了花生地里,还是没有溜逐的身影。暗黑寂静的山连着山,只有昆虫在草丛里发出低低的叫声,还有就是我自己的脚步声,心跳声。
我满心失望地往回走,往回的路上已经没有抱多少希望了。我打着手电筒,流着泪一路走回家。
还没进屋门,我就被脚边的一团柔软袭击,是溜逐!它竟然已经回来了!我抱起它责骂,又舍不得打它,失而复得让我破涕而笑。
慢慢的,溜逐长大了,它的毛发黑亮光滑,原本软软的耷拉着的耳朵已经变成尖尖的三角竖起来。它的眼睛依然是黑亮黑亮的,低头抬眼时依旧露出月牙白。
有一年,溜逐第一次生了一窝小狗。父亲将其中的一些小狗送给别人家,还宰杀了一只。我看见溜逐局促不安在旁边打转,用怯懦的眼光看我,可我救不了它的孩子。
父亲给我盛了一碗,我看见碗里青白的狗皮泡在汤里。溜逐在八仙桌的桌底下坐着,它抬头看着我,我看着碗里它的孩子,它的孩子已经变成一块块皮和骨肉,我吃不下去。
溜逐没有怪我,它还是和往常一样每天到屋门前的斜坡下等我放学,用它的舌头舔我,围着我打转。
在村里读完小学,我去外地上中学。一个月,有时候两个月回一次家。每一次回家,它都认出了我,兴奋地嗷嗷直叫,跳得比以前更高,在我身边转的时间更久。
多年的中学以后,我到深圳上大学,大学之后工作。一年回一次老家,每一次回家,它还是能够认出我,它依然很兴奋,从喉咙里发出来呜呜呜的声音,但它慢慢的跳得不如以前高了,它还惯用怯懦的眼光看我。
后来,我结婚了,我在县城给父母买了一套房子。我让父母住到县城去。
期间有一次回老家,我惊讶地看见了溜逐。我之所以感到惊讶,是因为我已经把它遗忘。
它的毛发不再黑亮光滑,有几处脱落了,露出光秃秃的皮肤。它变得行动缓慢,肚子显得很大。
它依然认出了我,从喉咙发出呜呜的几声叫唤。但它完全不跳起来了,也不再围着我打转。它太老了。它站在旁边用怯懦的眼光看我,露着那月牙白,乱糟糟的尾巴低低地垂在身后。
我问继母,溜逐独自在老家怎么过。继母说,委托给还在村里居住的乡邻喂养。我也没有多想,更没有意识到,我让父母住到县城的举动,让溜逐失去了晚年的幸福,让它生活无依寄人篱下。
没过多久,乡邻就告诉继母,说溜逐死了,它的肚子里还怀着一窝没出世的孩子。
我最终没能够让它死在我的关爱里。
作者简介:尧溪村阿彩,入简书三月有余。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北半球,我来到南半球安了家,但我没有忘记我的故乡在远方。感谢简书安放我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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