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饮食简陋朴野,莫过于此。
如今的饮馔,已大不同以往。精米白面,鸡鸭鱼肉,海陆空,兼之。在海量的美食面前,人,不知怎么变得迷失了。
脑海中,乡野的食物吃法如在目前。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冰雪之饮
吃冰。这不是诗意的说法。小时候,是真的吃冰的。倒不是因为忍饥挨饿的饥渴,才吃冰。是对于食物丰富香美的无尽想象,而不能尽得,须以冰来满足。冬天,在一口没有井栏的水井边沿,用锤子或铁棍,砸一块冰,冰拨得双手倒来倒去,像是捧着一只热红薯。含到嘴里,咔嚓一声,咯嘣咯嘣响,身子一激灵,张嘴哈哈气。不是烫了嘴才哈气,冰了嘴,也一样。极热极冷,同理。有吃水的,没见过吃冰的——冰是冬眠的水,咋吃不得。吃一块冰,玩得才起劲。
下了雪,大如席,铺天盖地,白茫茫一片。扫雪,是大人的事,儿童堆雪人,打雪仗,相煎何太急。大自然,风是呼吸吧。呼吸不分男女。云,是一堆发髻。雨是泪吧——这是悲观的说法,假使是。这是黛玉的禀赋。雷电,怒气冲天。这是薛蟠的德性无疑了。资兼阴阳的自然。那,雪呢?定是黛玉洒下的一天花,一地花。天地新花,抓起吃一口。这是儿童的浪漫,浪吃漫天雪。黛玉葬花,须请阳婆婆出来,才办得到。你吃的是未葬花。怎么不是花,雪花么。儿童——人,像是一个“工”字,顶天立地,天地通吃。
新飞冰箱广告做得好,不如新飞冰箱好。还没有冰箱。有。天来大冰箱。数九天气,夜晚煮一锅胡萝卜,熟后放到檐下窗台上,第二天,一起床,就拣来一个,空腹吃下。说,饭后吃,吃坏肚呀。不咋。这娃娃肚里有火。不知是肚里有火,还是心里有火。不止心里有火,眼里也有火。火,是对生活的渴望。不过是对一只冻胡萝卜的火。
冰雪童年。一颗冰雪心。
生硬吃
过去,有好多东西是生吃的,当然现在也是。最忆是旧时。种了一畦田,有蔓菁、胡萝卜、卷心白、大白菜,根茎叶绿黄白各色交织,煞是好看。记得到了秋天,从田里拔起一只蔓菁,抖抖泥土,手持绿叶,用牙齿咬开蔓菁根茎的尖状部一点,用手向下四周拨开,蔓菁皮就呈一朵花的形状,白生生的,一口咬下,味甜,水足,嘎巴脆,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大一点的,一只就能吃饱人。享受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人们心里乐开了花。蔓菁又叫芜菁。
葵花熟了,朝阳的头,垂下了。故乡叫葵花就叫“朝阳阳”,很形象的。初生的葵花都是向着太阳的。本就是太阳花。是不是便于光合作用?不熟不低头。有人用镰刀一刀砍下一盘籽实,拂去金黄色的盘粉,用手指掐出一颗,吃。无味,但有趣。等到花盘干透时,掐出一颗,已略有炒熟的些许味道。手头没有工具,用手直接取花盘,像是扭一个犯人的头,需转好几圈,才能到手。田间地头,能经常看到,歇息的人们手托一只花盘,磕生葵花,说丰年。葵花炒着吃香,但尝丰收的心,是急迫的。
沙地里,有一种小植物,状如橄榄形,二寸长,春夏时,在沙坡上摘拣来吃,不洗,用手搓巴搓巴就吃了。一口咬下,会有乳白色汁液流出,满胸脯是。有淡淡的甜。就叫“沙奶奶”。学名是甚,天知地知我不知。就叫乳名吧,学名叫起来,隔。田野是一位乳母,养育着一群生民。
筷子不吃油
筷子不吃油,人吃。现在的人,少油少盐少糖。过去,不是。
腊月将近杀了猪,肥猪肉炼了油,剩下肉的组织,发黄近黑。这种东西故乡叫“油脂索子”。油肉入罐,一碗“油脂索子”可以直接吃,解馋。以拌酸粥,馒头切开夹着吃,炒一个素菜有了它,也仿佛就是放了肉。要是一头大猪,可以炼一盆,当油当肉吃一两个月,不成问题。
胡油,就是胡麻油。炸糕、烙月饼、拌菜拌饭,香得不得了。沿河人早饭多有吃酸粥的习惯,拌上胡麻油,芝麻盐,辣椒酱,就的咸菜也滴上几滴,好菜下饭,得多吃一碗。地方小吃,山药丸、粉皮、碗坨、米凉粉,调汤里不舀一勺胡麻油,没法吃。黄河两岸广为传唱的小调《夸河套》油腔滑调——不含褒贬,谓其实情,是因为胡麻油泡过的。前山后套漫溢着胡麻油香。
羊油,牧区吃得多,农区应是少。但也有吃的。羊油冷却放入容器中,竣成碗或盆的形状,放在阴凉的地方可以久存。吃面茶,取出羊油坨子,用刀削入羊油,类似牧区的奶茶里加入酥油,面茶的香味就提起来了。“羊肉熬茄子,香死王伱子”。故乡把傻子叫伱。傻子或不辨味,尚且如此香。要是没有羊肉,羊油熬茄子,也得其仿佛。不赖。牧区用羊油烩菜,我吃得少。过去,牧区去得少。遥远的牧场。
油,开门七件事中之重镇。
有人骑车,后车架驮着一坛油。扑通掉了,听到坛碎,头也没回,走了。有人问,咋不回头看。油流了,你能揽起了?想,此人必是个大人物。
人不能没油水。油水多了也是个事。
眼见吹翻了这家,吹伤了那家,只吹的水尽鹅飞罢。
筷子是个君子。
贤哉,筷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