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2月1日,大年初二。
顾峰在汽车上不住地摇晃,昏昏欲睡。他在青城山下呆了俩月有余,除夕夜借家宴向元清和陈姐告辞,祝愿他们长相厮守。陈姐听了这个祝福后开始不停地敬酒,顾峰的大年初一就在高低木板床上渡过了,反复想着:四川女子果然海量。陈姐还帮他联系了一个在甘南桑科做生意的姐妹,并将琐事打点妥当,让他一到甘南就联系这个人。只是直到初二他离开时也没有见到元清,仅陈姐一个人来送他,说是元清上道馆做菜去了。顾峰没有多问,孑然离去。
他从成都搭火车到兰州,之后转大巴车到甘南,再转至桑科草原的汽车。
一个人一只背包,一截香烟一杯酒。顾峰看着窗外绵延的绿色,心中踌躇这样的流浪到确实肆意,而真正的想法终究是不愿孤身他乡。也许每一个飘荡的人无时无刻不在憧憬回归,好比每一片叶子最终都只能归根。如今他无比渴望能有一个人和他一起旅行,两个人一间房,一截香烟两杯酒。行程中不是没有过客,他也不是聊不上过客的人。在缘来客栈旁边有另一家客栈,老板姓张,六十出头保养得油光水滑,养了一个二十五六的女儿叫小西。这姑娘保留了川妹子的豪气,酷爱火锅酷爱酌杯,偏偏她爸痛风吃不了火锅伴不了酒,所以就时不时到缘来客栈溜门子,一来就图醉。顾峰认识她的很多个夜晚她自然是醉的。过年前的一个傍晚,小西打发了家人照样来,听元清说了一场子元清自己认为的顾峰的人生,她抬着满是胶原蛋白的脸和锃圆的眼睛重复感叹:“哇!哇!太精彩啦!”顾峰在她崇拜的眼神里哈哈大笑,边笑边灌酒。
散场时小西已经不能站稳,元清说:“疯子,你送送?”
顾峰想:送屁啊,出门再进门的事儿,床单裂条逢隔壁都听得清楚的地儿,还要送?
不过嘴一张开就说:“好。”
哎呀,顺嘴了。
顾峰站起来踏出门,小西跟在后面。比起饭桌上叽叽喳喳地喜鹊样,这会儿突然成一只乌龟了。
“顾峰哥哥,我知道我老爸藏了几罐子好酒,说是等我出嫁了拿出来本家人喝。”
“是吗?你爸不是不喝酒吗?”
“哎呀,他不喝我们喝呗!”
“哈哈。”
“走!我带你去!”说着拉了顾峰的左手,又快速地挪腾几下,十指相扣。
顾峰转头看她。客栈门口昏暗的红灯笼将残光扫在她脸上,看得出来小姑娘特意化了妆。长长的睫毛,眼线一直延伸,模糊不清的眼影,不知道添了腮红没有,总之现在红扑扑的,让人想起春风中化蝶的两人。清纯,不失妖艳。顾峰就在这幻化的光线中一动不动地看了又看,看得小西开始犯毛。她壮壮胆子,正打算开口说藏酒的去处,顾峰先道:“不合适。”
“啊?你说什么?”
沉吟片刻,顾峰又说:“走吧,前面就是你家。要是你走不了这几步,在这儿等我,我上前去敲门。”
小西不是傻瓜。她依然扣着顾峰的左手,扑棱棱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峰,也盯了很久。顾峰同样盯着她。
直到小西垂下右手。她朝前走去,背着顾峰边走边说:“早点睡哈。”
几步之遥,背影就已经模糊不清。顾峰看着小西蹿到家门口,看着她掏钥匙,看着她跨进门,听到木头门嘎吱的声音,再听到她落锁。于是一转身,泪就下来了。在小西家客栈门口的石阶尽头坐下,他掏出烟来点上。烟雾几近变态地配合了这个悲凉的夜。台阶下方还有闲逛的情侣,一堆加一堆从四面八方赶来,牵着手在他人的悲伤之处幻想着天长地久;也有自以为抛弃了苟且的诗人,在自以为耗尽了青春和爱意之后,又自以为要宁静。不论两手空空还是执子之手,总有人是孤独的。
从前桑三讲过一句话:“徐志摩说‘我将尽我一生去寻找我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也会尽我一生去寻找我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失之亦我幸”。
衣食饭脚、忧忙愁闲......得一人终老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可是有无尽的人为终老而终老,就在长河的林林总总之间忘了义无反顾开始寻觅的最初。这也不怨,怨的是居然还能用所换得的须弥唱宏还在寻觅的他人:你太累了,你该歇歇了。
三儿,我从前不懂,现在懂了。难的不是过客太多,难的是过客越多越难忘住客。我下一站要去桑科,听说那里有草原。我会在草原上驰骋,管他一小时要多少钱;我会在马背上哭泣,管他一小时要多少钱;我会在纯净的天空下想起你,管他一小时要多少钱。你要相信我,我懂了。此外,在你能相信之前,我愿意“一个人一只背包,一截香烟一杯酒”。
宋冬野在耳机里呻吟:“你回家吧!我在等你哪。”
顾峰拢了拢衣领,打算睡一觉,离桑科草原还有80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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