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了就去看医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个愚钝麻木的女人其实当时并没有想到,他爸爸的病况就是中风。直到第二天早上,他爸爸在洗手间,因为右侧肢体不协调而手忙脚乱,搞得一团糟。那个女人才察觉到问题严重性,慌忙叫来朋友帮忙搀扶着男人,抱起孩子就跟着去医院了。
门诊医生,仔细询问了一下,初步判定就是脑卒中,中风!一边开了单子去拍CT,一边就要家属去办理住院手续。
女人拉着孩子,跑前跑后,像个被设定好程序,按部就班操作的机器人。她还天真的以为住个几天就会好呢,还以为没那么严重,毕竟男人是走着来的呀。
病房安顿好,神经内科的医生护士就开始标准化操作、系统治疗,床边康复也马上做了起来。他的妹妹懵懂迷茫,傻乎乎的站在床尾全然不知大人在忙什么,看着妈妈跑来跑去忙前忙后。她不知道五天后她三岁生日要在爸爸的病房过了。
可怜的女人对医院毫无所知,也从未照顾过病人,连自己的父母都不曾床前尽孝,却不得不照顾孩子爸爸,她的丈夫。
往日简单重复平淡的生活被打破了,女人兄弟姐妹从北方飞来深圳,他婶娘、叔叔也来深圳救急、探望。但这些亲人、家人,兄弟姐妹也都有自己的生活和职责还有工作要做,没法久留,没法替代女人,最后都陆陆续续走了。他妹妹终是被她大姨妈和舅舅暂时带回北方抚养。
自出生就没有离开过妈妈,刚刚三岁的小孩子还不能理解,为什么妈妈必须要全身心24小时照顾爸爸打持久战,康复训练。
那天早上,姨妈和舅舅带着妹妹,消失在福田高铁站进站口的时候,他不知道,那个女人远远的望着,追着看直到看不见为止。
那个女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医院的。
他不知道,这些天她太累了,心力憔悴。医院餐厅有个咖啡吧,她要了杯咖啡,一边等一边流眼泪,咖啡一口口喝进去,泪水悄无声息、肆无忌惮的流出来。咖啡师是个小伙子,善意的、默默的递给她纸巾,一张又一张纸巾拼命掩盖她的狼狈,母子分离的伤痛已经完全淹没她的优雅和理智。
咖啡很苦,她默默吞下的隐忍的困苦、疲惫、迷茫,哪一样不是更苦,比咖啡苦一千倍、一万倍,不是吗。
他终于看到了病床上的老爸,已经无法站立,更别说行走,右侧肢体瘫痪,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他的心又被蒙上厚厚一层迷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更需要爸爸重视他,给他他想要的手机和手机卡,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发脾气,更加易怒、焦躁。他是真的害怕了吗?
他爸爸是多么傲娇、好强的男人,也一样病来如山倒,随着倒下去的还有拼命挣扎的尊严、男人的尊严。他突然间很迷惘,迷惘多过愧疚,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怎么做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不再是他,他像泄了气的气球,却又本能的抗拒泄气,他必须要活着,感觉到活着。
他觉得他什么都做不了,那个女人照顾爸爸,他想她也不愿意理他吧。
终于,两个月后,他在美国留学的哥哥终于拿到毕业证书学位证书回来了。
这一次哥哥跟爸爸立场一致、方法有别,开始针对他,开心教导,调整心态。然而这个学期眼看结束了,现在回学校已经不可能再回原来班级,功课落下很多,更加跟不上了。等新学期开学,上初三?还是初二?都不行,只能办理休学手续,再等下个学期开学,从初二第二个学期读起,跟下一届。
请假、休学、复学的手续都是那个女人像机器人一样,不厌其烦跑东跑西,一趟趟笑脸相求办理好的。但是他讨厌她像个机器人,总是那么麻木冷漠。母爱到底是怎样的?他更加迷惑不解,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其实他爸爸跟他一样,有一样的困惑,同样强烈的需要安全感,需要证明活着,需要尊严,需要像个男人。他们这两个男人知道那个女人需要什么吗?
他的力气越来越大,轻轻一折妹妹的玩具就断了。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浑身是劲儿,满身力气,却无事可干,越无聊越不想动,越懒得动,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能不下楼绝不下楼。
相反的,他爸爸想站立起来都得用尽全身的力气,用尽吃奶的力气,坚持不了一分钟就会颓然倒塌的是他的尊严和生活的希望。
他不知道他爸爸需要他,是不敢知道,不愿知道。因为他知道爸爸的要求和期望,他觉得他不可能做到,他没有信心,也没有勇气。他不知道,他爸爸知道他和他哥哥会来看他、陪他的时候,心情多好。
他不知道,他爸爸多么期望他的儿子好好的,好起来。他不知道,他爸爸每天都有在期盼他们来看他陪他 。他不知道,他爸爸总是问起女人他吃什么,在干什么。不知道他爸爸心里都是他。
他知道他爸爸生病后,变了。但不是他看到的认为的爸爸脑子有问题不灵光了。他不知道他爸爸依然是强势的好强的男人,他不知道他爸爸变化的是对他的期望和要求。
鬼门关走一遭,生死面前的人,心中只剩下对儿子的爱吧,这份爱就是“儿子,你要好好的,好好活着,好好学习,好好做人,身心健康快乐就好。”
无奇不有咖啡生活馆
2020.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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