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浪漫的事

最浪漫的事是什么？不是什么山无棱，天地合的情话。亦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生死永相随。而是平平淡淡的，回想起来却总是笑着的。是我忘记了很多，却记得你，和与你在一起的那半生。

我想讲给大家的，是这平凡生活中的一段平凡的爱情，是一段近六十年执手相依的情话。

那是一九五几年的南京，那时候不说什么市区、郊区。说的是城里、乡下，去新街口、珠江路都叫进城。

女孩家在燕子矶附近，那时的燕子矶不像如今这样，那时是满眼的农田。女孩是家里的老二，上有长姐，下有两个弟弟。所幸的是家中没什么重男轻女之说。长姐比她大了十几岁，早早变出嫁了。女孩能干活，小小年纪便可以去打柴做饭。不哭不闹，不怕苦，不怕累。小小年纪便是打理家务，照顾幼弟的一把手。爹娘很疼她，肉什么的都先给她吃。

男孩住在珠江路，是家中的二子。从小是喝着牛奶、吃着瘦肉长大的。不曾为生活操过什么心。儿时有父亲依靠；父亲去世后，有强硬的母亲支撑，又有长兄依靠。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哦，有一件不如意。他小时候因为发烧，损害了听力，但不是听不见的那种，只是听力比一般人弱上一些。

男孩和女孩在当时是城市人和农村人的区别。现在我们都知道这不算事，但那是四十年代，这点差距，在当时算得上是鸿沟了。

他们的认识，大约就是双方的父母通过一个朋友认识的。男孩的父亲过过苦日子，从一穷二白还要抚养幼弟。从街头卖报到开设照相馆。他可怜女孩家，又怜惜女孩小小年纪变如此能干。便常常帮助女孩家。后来越相处就越觉得女孩不错，便想定下女孩，让她将来和男孩在一起。男孩的母亲是那时的富家女，算得上从小锦衣玉食，自然看不起女孩一家。但奈何男孩耳朵不好，也只知道读书，女孩又能干，想着如果以后他们在一起，女孩一定能照顾好男孩，便也就同意了。

因为约定，男孩女孩长大便在一起了。他们婚姻的磨合期是很漫长的过程。男孩是工程师，只知道画图，似乎与机床更为亲密。唯一的爱好就是种花，花坛被他打理的很好。但在女孩眼里，那些花花草草大约还不如一颗青菜。男孩心疼母亲中年丧夫，辛辛苦苦拉扯两个孩子。厂里发几根冰棍，也是要骑自行车送去给母亲。那时顶着烈日在地里干活，还要照顾孩子的女孩大约是心酸的吧。女孩自怜种地、照顾孩子的辛苦，又怨男孩的不体谅，又恨男孩耳朵不好，连聊聊天都是困难的事情。

事情的转机大约是在女孩三十岁那年。女孩被诊出癌症。男孩带着两个孩子守在手术室外。很多人劝他看开一点，但他只是沉默，最后流下了泪。幸运的是手术很成功。

当然，并不是经历了这件事，两个人便相濡以沫，和和气气的过日子。他们认识吵吵闹闹，日子过得很热闹。女孩最喜欢的事，就是和孙女抱怨男孩，说说坏话。

再后来，他们已头发灰白，从青葱少年到白发老人。生活总是无奈的，女孩因为老梗记忆衰退，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一件事情无论说多少遍也总会忘却。她记得最深的事情，大约就是三十岁动手术的事吧。她常和孙女说：“我当时做手术，你爷爷在外面哭了呢。”

而男孩，从一个连自己都不会照顾的人，到学会洗衣做饭学会食疗。自己一年都不买新衣，甚至拒绝儿女帮他买，每日穿着不知何年的旧衣；却记得给女孩买，每天帮助她洗漱、穿衣。

我常想，这大约就是他们最浪漫的事吧。平凡生活中最浪漫的事。我经常调侃，爷爷是七夕出生的，却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现在想来，他是我见过最浪漫的人了，他们的每天都在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