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梦事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童年梦事

——向太白先生的致敬之作

有一阵子，六岁的我痴迷李白，虽然我没读过他的几首诗，却知道他是大唐最负盛名的剑客，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漫天飞雪的冬天，父亲和母亲上班去了，哥哥姐姐上学去了，脖子上挂着钥匙的我坐在窗前凝视向院落里那株百年老杨树，幻想着他来到这方苦寒之地。

我不敢走出门。如果出去了，就不敢进来。外面天太冷，我更不敢也不愿出去了。那条幽暗的走廊总是令我心惊胆颤，一扇门通往我家，另一扇门封死了，它原本通往邻居家，但是邻居开了另一扇门。

那天真的不寻常，凌晨开始飘起小雪花，上午八九点钟演变成鹅毛大雪。我坐在窗前昏昏欲睡。倏忽之间我看到他在朝我微笑。他告诉我说他是李白。他穿件白色大氅，珍贵的裘皮还是难得一见的北极熊皮。他没有说，我猜测这两种都有可能。他说，他居住的地方也下雪，包括他游历过的长安和四川。现在，他在黑龙江。“黑龙江可真冷呀。”说着，他往手掌里哈气。他试图让我打开门，让他走进屋子。我拒绝了。不能因为会写诗就判定他是好人，父亲说过‘斯文败类’这个词，当初住在啤酒厂附近的那个家伙也是一边读着俳句，一边将那个女孩儿割喉的。于是，他做了个鬼脸，身形远遁。

须臾，父亲回来了。他告诉我，单位来了新同事。“一个会吟诵床前明月光的家伙，”父亲感慨道。须臾，我再次看到他。他的确不是坏人。当然他换了衣服，也如同父亲一样穿套工服，羊剪绒帽子，羊皮大衣，大头鞋，翻毛牛皮工具袋，还有双脏兮兮的棉手闷子。他和父亲围坐在火炉旁，边喝酒边烤土豆片吃。他边吃边兴致勃勃地讲起他的童年，一个似乎与我雷同的童年。我不得不承认我与他产生了共鸣。他的童年很有趣，堆雪人打雪仗，正月十五提着灯笼到处逛。虽然我们的年龄相差甚远。大雪纷飞的碎叶城，雪落无声，弯弯曲曲的山路，冰封的溪流，天空斜飞过一群麻雀。

后来，我看到他发明了一种神奇之镜，就像万花筒。“我们要用想象力改变这个世界，”他对我说。他利用这个镜子巡视黄土铺垫的公路。那时的公路还不是沥青或水泥的，道班工人忙忙碌碌，几乎每天都要扛着锹铲修整公路，公路两边相隔不远就会有堆呈现为梯形的黄土。“想象力推动科技进步，科技又会改变世界，”或许因为这个缘故，他将神奇之镜命名为望庐山瀑布。“它一定会不同凡响的，”末了，他一锤定音道。

的确，仅仅几个月功夫儿，这个神奇之镜就成为那个年代最热门的话题，虽然我们并不清楚它的实际用途。真是热闹呀，许多人涌进萧镇，包括顶级工程师，技艺精湛的厨师，还有不计其数的行政工作人员。他们选址，建设工厂，研究销售策略，批量生产望庐山瀑布。“它改变了我们的生活，”一位街坊兴奋地讲道。他对于李白的死浑然不觉，那家伙醉酒之后失足落入圈圈湖的冰窟窿里，直到次年开春才在湖岸找到一具尚未腐烂的尸骸。在全中国，在全世界，它的销量呈几何倍数增长，甚至与我们有了纷争的苏联老大哥都预订了一万部，还有日本与德国的客户纷纷前来，急于签订供销合同。它远销世界各地，不断为萧镇带来声誉。

褒奖如期而至。大唐二十一位帝王，包括武曌大帝，包括太上玄元皇帝，乃至随后而至的衮衮诸公一致称赞：“真是超乎想象，望庐山瀑布真乃我大中华的骄傲呀。”

他们似乎并不知道李白的溺亡。而我背着书包走进学校，开始背诵他的诗，回答一个又一个与他有关的知识。对此，我乐此不疲，因为我曾与他交集过，因为每次我都能够对答如流，因为每次我都能够想到云想衣裳花想容的邻家女孩儿，因为每次回答问题时我的脑海里都会浮现出那个雪天他站在窗外央求我进来烤火取暖的一幕。直到现在我家里还留存着他的气息：他坐在火炉边侃侃而谈，脸颊被熊熊火焰映红，眼睛发光，手里捏着小酒盅，浓烈的酒气在空气里轻飘飘地漾动，不知不觉溢出荒唐怪诞的梦境。

（广东省-龙门县城，2023.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