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座小城里,住着我和他和她。
“姐,这条小花狗送你。”
正在整理书架的我还没来得及看他人在哪,裤脚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东西拉扯着,低头,一条啤酒瓶长度的,黑白相间的,肉乎乎的小狗正饶有兴趣的扯着我的裤脚。小狗扯的很疯狂,我却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力气,应该是处于磨牙期的“三月狗”。蹲下身体,我想触摸这毛茸茸的生物,它却突然躲到另一个人的身后,圆溜溜的小眼,黑漆漆的,警惕的看着我,有些挫败感,我蹲在原地,也一丝不苟的瞅着它。
“不对啊,这小狗一向不认生的啊,为什么会怕姐你呢?”
武生一把将小狗抱起,小狗“吧唧吧唧”的舔着他的脸,他似乎有些得意的看向我,我将最后一本书整理好以后,悠悠的看着在一边欢笑的人和狗。
“这狗在舔你之前,吃了什么?它腿边的毛好像沾了点牛粪。”
武生的神情顿时就不好了,强忍住笑意,我不得不承认,自认识武生以来,日子变快乐了许多。
武生来自这个小城以北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至于他为何会来到这,第一次与他见面时他便表明。
“你见过一个到我肩膀,微瘦,长得很普通,眉心有颗美人痣的女生吗?”
秋季的中旬,他站在庭院门口的一棵梧桐树下,夕阳将他和梧桐树的影子拉的很长,长到最终交叠在一起。那天的结束是伴随着我放下温热的咖啡,一句“见过,但不记得了。”从我嘴里吐出,带着淡淡的咖啡味,略显冷血。
果然,他在这个小城里住了下来。
在这个秋收的季节,瓜果飘香,整个小城里都飘荡着麦香,像恋人彼此之间的安抚,淡淡的麦香安扶着我的不安。
终于在某个午后,我从梦中惊醒,梦里,他摘下无名指上的银环对我说:“对不起。”接着转身离去,不带任何温度,就连他的背影也被泪水模糊到不见。等我从惊吓到压抑再到平静,已是落日余晖。我以为庭院里只有我,还有那只狗,离我十米开外,连脸都不肯给我。叹息了一声,我起身离开靠椅,却在转身之际看见不远处,石桌上看书的武生,他看的很专注,神情里有我看不出的绝望。一片落叶很应衬的落在他目光注视的页面上,他微微皱了眉头,拿起落叶准备丢掉,顺着落叶被扔的弧度,他看到了我,神情刹那间换成欣喜:
“姐你醒啦!”
在试图分散我注意力的同时,把书合上,我懒散的看了他一眼,以平常的姿态,往屋里走,他自然是跟了上来,
“姐,你知道么,我最欣赏你这种看到谁都不当回事的气质。”
“你是在抱怨我刚刚没冲过去抱你,然后在原地转个圈?”
我若无其事的翻着登记薄,应答着他的不满,他嘿嘿的笑了两声,把书的放回书架,很随意,我还是记住了位置。
书的名字是: 《枯藤老树昏鸦》,我记得还有下卷,是《小桥流水人家》,两本书的书名合起来是“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取自元代词人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虽然来自同一首词,两本书的意境相差甚远,《枯藤》描写的是别离后痛苦的挣扎,《小桥》描绘的是分别后闲适的生活。后者,被人借走了,那人,曾在登记薄上留下一句“夕阳西下,天涯为家。”应该是个很潇洒的人。只是一开始,我就知道,那是个很潇洒的女子。
武声大大咧咧的坐在石凳上喝咖啡,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硬生生的把咖啡喝出了凉白开的感觉,和着很有惬意的秋季很是违和,深深的刺痛了我的眼,很是讨厌,一股怒气突然涌上心头,难以抑制,我一把夺过他手中精巧的瓷杯,重重的摔在地上,褐色的液体伺机而动,滚动,渗入泥土,刚刚还精巧的瓷杯,现在只是破碎的瓷片,沉默不语,连一句叹息都没有。武生被我吓到了,惊吓后,站起来,不知所措,许久:
“姐……你怎么了?”
回过神的我,将目光从地上转向他:
“她走了,她早就离开了小城,在你来的前一天。”
他茫然,又立刻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她走了,她不想被你找到,知道你会找到这,所以临走前嘱咐我,要把你拖住,给她逃跑的时间。”
“逃跑?你竟然用逃跑来形容她的逃避?”
武生怔怔的看着我,感觉他下一秒就会崩溃。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秋风带着微凉的温度掠过我的脸颊,想带走我鬓角的碎发,而碎发终究是带不走。的确,是我错了,因为武生的大大咧咧,因为他的阳光太熟悉,熟悉到刺眼,恍惚之间,我把他当做了另一个人。
很久,武生都没有再出现在我的庭院里,我的生活似乎又恢复到以前:黄昏时,小庭院,一杯咖啡,两盒奶精,半量享受,抿一口,眺望远方,两眼弯弯,几分微笑,不觉挂在脸上,只是心里的抽搐却越发的难以抑制。那条啤酒狗,始终与我保持着不可接近的距离,大概是它也察觉到我自带的距离感。
再次听见武生叫我姐的时候,我正读者那本《枯藤》。
“姐,在读书呢?”
他这次的声音不似以往的开朗,而是多了几分难为情,合上书,他的视线集中到封面上:
“你都知道了?”
“嗯……”
“她和你说的?”
“她和我发泄的。”
他眼睛里的期待瞬间凋谢,看着书,无助,无可奈何。
“坐下来,聊聊吧。”
见他站在那一动不动,我还是主动打开话机。
当我把一杯温热的咖啡送到他面前时,他已经收拾好崩溃的情绪:
“你,其实早知道,我要回来的吧?”
“不知道,但我知道,这应该是你最后一次来,所以,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吧,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说完,我抿了一口咖啡,苦香味瞬间充斥着我整个味蕾。
他盯着他的那杯咖啡许久,终于开了口:
“你也给她煮过咖啡?”
“嗯”
“她,说了些什么?”
说完,他一口喝了咖啡,眉头紧蹙,我静静的看着他,直到他的目光开始注意屋里的另一个人——我。
“武生,恋人之间需要的是真正的理解,不能一味的把自己加到对方的身上,也不能一味的把对方捆绑在自己的身边,把自己的爱好强行变成对方的喜欢,会让她充满压力,当压力超过接受的能力,她就会想到逃避,当她开始想要逃避,那她就会逃跑。”
我一边很有耐心的和他说,一边又重新给他倒了一杯温热的咖啡。
他又只是盯着咖啡,沉默了许久: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她,我想要她住在我的世界里,只做我世界里的公主,我是她唯一的王子。”
“也许,公主想要的是骑士呢?”
我不知道手里的是第几杯咖啡,只是小腹有隐约的饱和感,武生突然抬起头,看向我,十分认真的眼神,让我有点不自在,默默的放下正准备送入唇边的瓷杯。
“谢谢你,姐,对了,你有给小狗起名字么?”
面无表情,我盯了他好一会,还是想不出他为何突然转开话题,
“没有,它和我,不亲,更像是暂住在我家的野狗,再者说,名字,不过代号而已,不重要。”
说完,我自以为很潇洒的摇了摇头,武生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像一颗手榴弹,丢进我的心脏,炸开了花,把我的一颗完整的心脏炸的稀巴烂。
“哦,它和你不亲,是因为你不和它亲,至于名字只是代号不重要,那,‘葉’ 是谁?”
曾自欺欺人的遗忘,被我封印在潘多拉盒里的罪恶瞬间被释放,我死死的盯着武生,这次换他很镇定,我的变化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很礼貌的抱住我,拍打着我的后背:
“《枯藤》,不适合姐,他带走的也不一定是《小桥》”
那天,武生走的时候,天空吹起了风,“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晚秋的余晖下,整个小城都是暖黄色,武生的身影渐渐消失,念完这首诗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消失在小城的麦丛里,啤酒狗叫了两声,像是送别的叮嘱,
“她一定会再回来的,我等她,做她的骑士。”
武生的声音我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来,另一个熟悉到陌生的声音却从的我心底里传出:
“我等你,等你做我的女仆。” 这是一个骑士对公主的告白。
也许,公主会回到骑士的身边,
也许,骑士再也不会回到女仆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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