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麦子收割的季节。

湛蓝洁净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阳光灿烂，一望无垠的田野上方，似乎泛着朦胧的金光。一阵风吹过来，金黄色的麦浪随风起伏滚滚而过。

田野上人声鼎沸，一群群的农民挥舞着镰刀收割麦子。整片麦田像一块巨大的金黄色蛋糕，依着各家承包的田地或麦子成熟程度的不同，被切成一块块齐整错落的方块。

收割过的田地里，各种碧绿的杂草被人们踩踏的东倒西歪。在小麦幼苗期人们拔杂草的工序中侥幸逃过一劫的一些野草长得和麦子一样高，但这次它们就没有那么幸运，被人们拦腰斩断，遗弃在田间。

两大片田野之间，横贯着一条小水渠。它是从不远处的小溪引水过来的大水渠的分支水路。收获的季节里，小水渠入口处人们用水草堵住，水渠里只有潺潺细流在流淌。水中有成群的小鱼在游动，不时会有一条水蛇穿过，引起路过的女人和小孩一阵的惊呼和跳跃。

有三个男孩，他们叫武、峰、平。他们手里都提着竹篮，在收割过的田野里巡走。他们把大人遗落在地上的麦穗捡起来，折掉麦秆，只把麦穗放进竹篮。

田野永远是孩子的乐园。拾麦穗的闲暇之余，武用手挖条小水沟，把田沟里的水引到被他们发现的老鼠洞里。一会儿，会有老鼠从不远处的另一个洞口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峰和平就起哄的去追，用土块去砸，但是百分百的老鼠都逃脱了，因为锋利的麦茬限制了他俩奔跑的速度。

小水渠里的小鱼就难逃魔爪。他们用土堵住一小段水渠的两端，然后用竹篮来个“瓮中捉鱼”。他们用事先带来的瓶子装抓来的小鱼，拿回家去养。野惯了的小鱼大多捱不过几天，就会白肚皮朝天，鱼命呜呼。

手巧的平把麦秆做成哨子，吹出刺耳的声音，惹得附近的大人大声呵斥他们太吵了。

快乐的时光易过。他们玩着闹着拾着麦穗，太阳渐渐西沉。倦鸟一群群急匆匆的掠过头顶，投向远处的山林。

孩子们手中竹篮里的麦穗也满了。大人们准备把割好捆好的麦子挑回家。他们用尖扁担的一端插入一捆麦子，转过身把扁担靠在肩膀后面，双手压在往上翘的另一端，猛地弯下腰，顺势把插好的那捆麦子高高举起，尖扁担掉了个头，他就用另一端去插另一捆麦子，然后肩膀往下移，借着先前那捆麦子的重力，腰杆一挺，双腿用力，稳稳地挑着两捆百多斤的麦子站了起来，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田间小道上，许多男女挑着麦子，整齐的排成一排，以夕阳金黄色阳光为背景，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画。

吃过晚饭，大人们稍作休息，在晒谷场上点起汽灯加班。他们抓起一把麦子在竹片制成脱粒板上用力摔打，饱满的麦粒和包着麦粒的颖片一起掉落。

孩子们把白天拾的麦穗用手把麦粒搓出来。他们要大人把他们的麦粒单独晾晒，因为他们另有打算。

上个星期一的早上，他们三个背着书包一起去娟子家，平时他们几个都是结伴去上学。走到她家门口，他们听见屋里有争吵声，就悄悄的站在门口听。

他们听见娟子大声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晚上我要吃面条鸡蛋。”

娟子的妈妈很烦躁地说：“家里就一点大米和地瓜，哪有麦子换面条。”

娟子抗议说：“上个月弟弟过生日就有吃面条鸡蛋！”

娟子的奶奶说：“弟弟是男孩子，你个丫头片子嘴不能太馋。”

娟子开始抽抽嗒嗒委屈地说：“我已经半年没有吃面条鸡蛋了。”

屋里静默了一会，娟子的爸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娟子的爸爸得了“肺痨”，人瘦的像根干枯的树枝，几年了都无法劳动。奶奶的年龄也大，家里田里的所有的重活累活都是妈妈一个人顶着。

妈妈呵斥着：“快点把地瓜粥喝了，上学快迟到。一个鸡蛋能卖一毛钱，过个生日就吃掉两毛钱，你的学费、爸爸的药费都指望它。”

娟子哭出声，语气却已经松动，说：“可我真的好久没有吃面条鸡蛋了。”

妈妈也带着哭腔说：“把粥喝了，等麦子收了，我一定煮面条补你生日。鸡蛋没有，我煮两个小芋头，也是圆的和鸡蛋差不多。”

又听奶奶说：“娟子，你已经长大了，要懂事。”

然后又是爸爸的长吁短叹。

一会儿，听见娟子说：“爸妈，奶奶，我上学去了。”

门外的三个人赶紧往前跑了几步，造成他们不知情的状况。娟子背着书包出来，她用袖子擦了擦双眼，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前面的几个人喊道：“你们怎么不叫我一声。”加快脚步追过去。

又是一个星期六，孩子们的麦子晒干了。他们用篮子装上麦子前往村里打面条的小店。本来一斤麦子贴两分钱可以换一斤面条，孩子们没钱，就和开店的婆婆商量，一斤麦子换八两面条。婆婆同意了。孩子们提着换来的三斤多面条欢呼雀跃从小店里出来，一起去平的家。

平的爸妈很宠他，在他家只要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都不会被责骂。到他家，武往锅里放水，把两个从家里偷拿出来的鸡蛋洗干净，小心翼翼的放进锅里。峰开始烧火。平拿菜刀去门前他爸妈开荒的菜地里砍了一个卷心菜。小伙伴们正忙着，平的妈妈从田里回来了。她看见孩子们的作为又气又好笑。平告诉她他们的打算，妈妈就放下手中的锄头，帮孩子们煮起面条。

武和平一起去娟子的家，以一起做作业之名把娟子叫出来。到平家，峰已经把一张矮桌搬到门前一棵龙眼树下的空地上，周围放着四把小板凳。

很快，平的妈妈把煮好的面条用一个大瓷盆装着，端到小矮桌上。两个剥了壳的鸡蛋放在最上面，晶莹剔透，鸡蛋的香气混杂着面条固有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

平的妈妈放下面条时，对娟子说了句生日快乐就回屋里了。还处在浑噩之中的娟子怔怔地看着他们三个，眼中涌起晶莹的一片。

武把两个鸡蛋用筷子夹到娟子的碗里，他们三个一起对娟子说：“生日快乐！寿星快把鸡蛋吃了。”

娟子用筷子把两个鸡蛋对半夹成四块，然后说：“谢谢你们！鸡蛋我们一人吃一块。”

三个男孩吞着口水，却断然拒绝。娟子说：“你们不吃，我也不吃。”

他们都知道娟子的脾气。武就用筷子把半个的鸡蛋又夹成对半，给平和峰一人一小块，然后对娟子说：“我们吃这一点，你是寿星，多吃点。这样可以吧？”

这样，大家一致同意。他们夹起四分之一的鸡蛋咬了一小口，相视而笑。他们把鸡蛋放一旁，开始抢起盆里的面条。

三斤多面条加半个卷心菜，没有一星点的油，他们却抢得不亦乐乎。

一大盆面条很快就见底了。他们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打着饱嗝，自己的劳动成果吃起来是格外的香。

吃完面条他们发现娟子还有半个鸡蛋没有吃。他们问她怎么不吃？娟子说：“留半个回家给弟弟吃。”

多年以后，大家都吃得起山珍海味了。可是每当他们相聚一起，说起这件事，娟子都说，虽然那是一次迟到的生日，却是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一次生日，也是吃得最好的一次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