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夏天的味道渐渐消散了,像是在意式特浓咖啡里不断地加入糖精,苦涩被甘甜替代。
所谓大学,就个人来讲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毕业班的学生每天都要比其他班多上好几节课,有时候会不得已地在半夜三更寻找毕业设计的灵感或者写毕业论文。然而毕业班的曦洛却总是在别人最忙乎的时候显得很清闲, 身边总是带着一把木吉他,有时会去邻边的城市逛逛,有时会租一辆自行车,接着,一两个星期见不到人。
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道路上到处弥漫着海的味道,随意找一家餐馆,坐下来吃顿饭,如果你的味觉灵敏,便会发现很多菜里都没必要放盐。在这里,九月是休渔期,当地的很多人家喜欢把钓来的鱼拿到院子里,阳台上晒成鱼干。因为鱼的种类繁多,于是乎,这便成为了这座城市独有的海的味道。
这天,曦洛一个人坐在港口边上一间不起眼的咖啡馆里,馆中央放着一架积了点儿灰的钢琴,他时不时地会拨弄下自己的吉他的琴弦,实际上他是在不久前才开始弹吉他的,在两天前刚学会弹和弦。他环视了一下周边,感觉空荡荡的,木桌因为潮湿的空气而开始糜烂的味道若有若无地进入鼻腔,让曦洛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食指被琴弦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被拨动的弦发出了很难听的声音,惊醒了趴在钢琴上已经睡着了的猫儿,它从钢琴上跳下来,冲着曦洛叫了一声,然后从一扇开着的窗户跳了出去。
那是一只纯黑色的猫,钢琴也是纯黑的,难怪没人会注意到。它有着一对宝石蓝的瞳孔,应该说是海一样的颜色。曦洛吮了吮受伤了的手指,望着慢慢沉淀下去的咖啡。
“哈~ 又是那只黑猫呐。”这声音听上去很慵懒,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曦洛看见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坐在咖啡馆唯一的一张沙发上,嘴上咬着一根没点着的香烟。男人发现有人看着他,于是又装模作样地翘起了二郎腿,将视线投向窗外说:“后生,你有带伞吗?”
“没有。”
“那最好买一把。”男人翻了翻自己腿边的一个黑色袋子,抓出一把伞柄镶着个金色骷髅的黑伞,“它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伞很漂亮,不过今天是晴天,应该用不到,谢谢你的好意。”
“我说,你是外地来的吧。”
曦洛轻轻晃了晃盛了意式咖啡的杯子,又抿了一小口,很苦,站起来:“是啊,所以现在正打算回去。”他背起吉他,正准备走。
男人突然走过来把伞放在曦洛的桌上:“带上它吧。”然后先一步走出了咖啡馆。
曦洛心想,不拿白不拿呗。这是一把长柄伞,所以没法放在书包里,只能拿在手上。他推开门,光线暗了下来,抬头看,黑色占据了天空的一半。曦洛往外走了几步,雨点就密密麻麻地落下来了,他下意识地撑开伞,沿着港口一直走到尽头,有一条深深的巷子,于是便走了进去,躲到一个房檐下看着雨水从檐下滑落,从一开始断断续续的水珠变得一条细长的流水。在这窄窄的小巷中,风会吹得比较急,听说这时候站在风中就能听到远方的声音。
凌乱的刘海遮挡了他的视线,于是就合上了双眼。在黑暗中,人的听觉就会变得敏锐。曦洛听到了一声猫叫,过会儿就又能听见一声。反正现在也是闲着,就去看看吧。他这样想着,便又撑起了伞踏进雨中。其实声音距离他很远,整整走了大概有十五分钟左右,在一根电线杆下,一个小女孩抱着一只灰色的猫儿蜷缩在那里瑟瑟发抖。好吧,其实也不小了,那孩子看上去应该是高中生,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发现有人走过来了,便抬起头来。
好漂亮的眼睛,如果没有带美瞳也有这样的瞳孔就好了。曦洛当时是这么想着的。
“你没带伞吗?”
“借给别人了。”
曦洛蹲下去摸了摸那只猫,发现它的毛色实际上应该是白色的,现在只是被染灰了而已。
“如果洗干净点的话一定是只很漂亮的猫吧。”
“你喜欢养猫吗?”
“喜欢猫,但是要养的话,更喜欢养狗。”
“哦。”
她看上去有点失望,但尽量不表现出来,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又指着曦洛伞柄上的骷髅说:“我的伞也有这样……”
“这样啊,是一个奇怪的大叔给我的,说是能带来好运。”
“所以你就真的相信了吗?”
“并没有哦,是他硬塞给我的,所以就收下了。”曦洛看着不断落到地面的雨滴,“不过现在相信了。”
那个女孩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你现在背后一定湿了吧,伞都在我这边,这也算是给你带来了好运吗?”
“对呀,在一天之内居然遇到了两个不可思议的人呐,应该开心不是嘛。”
“诶?不可思议是指……”
“能预知天气的怪大叔和用自己身体给猫挡雨的傻姑娘。”
她笑了,他也笑了。
“找个地方躲雨吧,我之前走过来的时候看到一根高架桥,我们可以躲桥下去。”
她微笑着说:“你去吧,它的主人一定很担心它,难说正四处找它呐,如果我抱着它走了,它的主人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了吧。”
此时此刻,曦洛有很多办法可以让她走,但他还是蹲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不去吗?”
“丢下一个弱女子自己去躲雨这算什么啊。”
突然之间气氛变得很沉重。
“喏~ 你抱它一会儿。”
“嗯?怎么了吗?”曦洛接过那只猫。
“它一定饿了吧,我去给它买点生鱼片。”说着她站起来,雨水打在她脸上。
曦洛也站起来把伞和猫塞回她手里:“我去吧。”
“可是这是我自己揽的事情……果然还是我去买比较好吧。”
曦洛走进雨里:“呐~ 你穿的是连衣裙吧,没有口袋,没有带钱,没有带手机的你要怎么买?”
“呃……”
他跑了出去,边跑边回忆哪里有买生鱼片的店。在穿出巷子的时候,他又看见了那只纯黑的猫,它坐在一艘船的船头,直勾勾地盯着他,蓝色的光在雨中显得格外明显,但很快的又不见了踪影。曦洛一时也没多想,只希望快点买到生鱼片然后赶紧回去。他沿着海边的堤路,看到一家人原本晒在院子里的鱼干被风吹在地上,想了下,帮忙捡了起来,然后撕了小半块,把一张二十块钱夹在夹鱼干的夹子里。这时雨一会儿下大一会儿下小。当曦洛回到电线杆下的时候,只见自己的伞被固定在那里,猫儿躺在伞下,看上去很舒服,唯独不见那个女孩。
他走到伞边,把手上的鱼干撕成若干。他突然听到自己身后有股喘气声,转头一看,是那个女孩,湿淋淋的头发一直垂到上半腰,仔细一看真的很瘦弱。
“你这是去哪儿了?”
“那个……上厕所之类的?……”
“为什么要用疑问句啊。”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曦洛和猫。
“哈……算了,也不是什么特别在意的事情。”曦洛递给她一片鱼干,“要一起喂吗?”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于是也蹲下来……
“它应该有个名字吧。”
“诶?可是你不是要帮它找主人吗?”
这时,猫儿叫了一声。
女孩说:“它是被主人丢弃了呐。”
“那么确定?搞得好像是它自己对你说的一样。”
她笑着说:“或许吧。”
曦洛拧了拧衣服,“那你想到什么名字了没。”
“没有。”她抬头看了看曦洛,有补上一句:“雨停了呐。”
曦洛想了会儿,说:“嗯!那就叫它雨停吧。”
“雨停?”她抱着它站了起来,猫儿又喵了一声,她顿了顿,“嗯,就叫雨停吧。”
一阵风吹过,吹起了她湿漉漉的头发,被掩藏在刘海下的蓝色眼睛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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