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救我!女巫把我变成鹦鹉,关在笼子里!我才是这里的主人!”木质鸟笼中,一只雄壮的葵花鹦鹉拼命撕扯栏杆,向我求救。“她不是人,是怪物,是魔鬼,兄弟救救我,打开笼子,求你了。”
葵花鹦鹉,突然说出一连串逻辑通顺的话,看上去就像某部惊悚电影的开局。我沉默那么一瞬,选择无视它期冀,换好拖鞋进屋。
隔断是温馨暖光,照亮壁龛中央的装饰画——画中有位惊慌女人,晚礼裙撕碎大半绝望朝画外敲打。《凡尼斯的女人》,1891年蔷薇城画家卡加德名作,这幅仿品少些艺术韵味,更多惊悚。
再看作者署名,果然是那个熟悉的名字。
我默默想着然后进屋,踏出隔断那刻,房间豁然开朗,映入眼帘就是那晃动的长长马尾,宛如拂过水面的柳枝。
马尾主人笑眯眯望着我:“来啦?”
鹦鹉顿时叫唤起来:“女巫!女巫!女巫!”
我顿住,然后朝她张开臂膀,回忆与忐忑从记忆深处翻起。她叫小禾,我们认识已有25年。
【2】
芊葱手指帮我拿过外套,也毫不客气接走伴手礼袋,嘴上还埋怨着:“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咱两的关系还用得着那么客气……”
“一点小礼物。”
“真稀奇,去年我生日都没收到礼物。”
“穷,没钱,买不起。”
“狡辩,礼物重要是心意贵不贵不重要,你明明都没想过准备。”
“说的没错!所以我去年陪你打了一下午游戏。”
小禾用力锤我肩膀,放弃在这件事上和我争论。
她从袋里拿出空饭盒:“这是什么?”
我咧开嘴笑:“怕你这儿碗太小,特意带个大的。”
“这就是礼物?”
“当然不是,这是我用的。”
“那礼物呢?”
“装碗的袋子不也挺好看嘛!”
我振振有词,结果是被扑倒在沙发上,小禾张牙舞爪喊:“我掐死你个抠逼!”
她叫小禾,我两关系放在文字作品中略显俗气——青梅竹马。一些言情小说似的过往不提,大学时我去瑰城,她留在玫城,一年难得一见;如今我拿到天使投资回瑰城创业,她也早成为新秀的惊悚剧本作家。
“这房子可以啊!”
我摊在沙发上,看水晶吊灯从十米高屋顶垂落。小禾气呼呼位,将葡萄皮剥去,然后塞过来。
“从朋友手头卖的,友情价。”
“卧槽!真卖的呀!”
“低调,低调,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真没见过,富婆,饭饭,饿饿!”
“想得美!钥匙三块钱一把十块钱三把,您配吗?”
“配!禾老板先来三把,就家门钥匙、主卧钥匙和车钥匙就行。”我一边点头一边用手机给她发十块钱红包。
“滚!”她翻个白眼,心安理得把红包收下。
插科打诨间隙,我继续打量房间装饰,不可避免被壁柜里的大理石摆件吸引。摆件刻着一排挣扎惶恐的人,他们宛如快融化的蜡烛,从左到右延展,占据整片视野。他们表情栩栩如生,就像真的被定格在这一刻。
客厅寂静鹦鹉适时叫了起来:“女巫的魔法!女巫的魔法!”
“又一个牺牲者!又一个牺牲者!”
我刚想回头去看鹦鹉,却忽地一股刺痛从腰间袭来,让人痛不欲生。
“你……”我说不出话来,扭头看见小禾眯眯笑的眼。
“玩够了吗?”
“哦。”
我乖乖收回把玩她及腰马尾发梢的手指,她也松开我被拧过三百六十度的腰。
“怎么样,姐姐审美不错吧!我妈还说不吉利,客厅摆着晦气。”
小禾满意拍拍手:“这些石头都是我亲自去边界掏来的,请bikabika那个四百万粉的石雕匠刻了六个半月。”
“重石。”
我说出小禾口中石雕匠的名字,手指在口袋里摩挲,回味刚才的触感。撸小禾头发是他从小的爱好之一,就像看到毛发柔顺的黑猫,没人忍得住抚摸欲望。
“哦对对对,就是他……”小禾转身:“晚饭马上就好啦,稍等一会。”
马尾晃晃悠悠,衬着窈窕曲线。
【2】
“救命!救命!”
鹦鹉在鸟笼里拼命撕扯栅栏,鸟眼凸出:“兄弟……哥们……爸…爷爷!你是我亲爷爷,求你救我……”
小禾在厨房,我注意力自然转移到这个房间中最显眼的玩意儿——葵花鹦鹉。
它扑腾翅膀,撕咬栏杆,声音就像大喇叭,生怕“女巫”听不到。一连串嘴炮和贯口似的,逻辑之清晰、腔调之标准,令人叹为观止。
“我才是房子的主人,你可以去房产公证机构查……洛小武,1415年生人,祖籍摇篮省瑰市,今年25岁,星极联盟语培训机构老板。我之前家住叫花婷小区,大学在玫城公立大学,中学是瑰城一中,班主任叫刘长安……”
“我说的一切……一切都是真的!”鹦鹉声嘶力竭:“她是女巫!是不详!是异端!”
它声音顿挫:“你看那些雕塑,哪有那么厉害的雕塑师能雕成这样?大卫·蒙勒复活也不行,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女巫先把他们变成蜡烛,又变成石头最右边那个……钱瑞,我表叔,玫城安全厅厅长,你用手机搜一下就能看到照片,一模一样啊!”
我看看雕像,又看看鹦鹉,最后看了看厨房磨砂玻璃后晃动的身影。
最后,我冒出个哈欠兴趣缺缺回到沙发上,留下鹦鹉绝望嘶喊。
出于往前十多年的相处经历,很难不让我怀疑这是小禾的恶作剧。捉弄老师、戏耍同学都是小事,学生时代小禾最著名的事件,就是假扮赛莉嘉女神在教会祭典上显圣,引得万千信徒齐齐跪拜,在世界各大头条挂了一个多星期。
那么多年过去,已经成为惊悚作家的小禾教会一只鹦鹉说台词不是什么难事。
一只鹦鹉,不过是她的恶趣味。
这么想着,我朝沙发软绵绵的塌陷躺下去,只留逐渐失去声音的鹦鹉。
【3】
朦胧之间恍惚闻道一股馋人的香味,热气打在鼻头,勾动身体的进食欲望。
我闭上眼张嘴咬去,骨头差点把我牙齿磕掉。
羞恼睁开眼,看见小禾右手筷子夹着骨头,左手捂着肚子笑到人仰马翻,银铃声回荡在房间。
“巫小禾!WDNMD!”
我朝她扑去,却被轻飘飘躲开。她若无其事将骨头扔进垃圾桶说道:“吃饭啦!哎呀,这骨头被咬个牙印子还怎么喂狗狗,希望狗狗不要嫌弃。”
我无视这句话:“吃饭去。”
“好,下次千万别对骨头下那么重口。”
“还有下次我咬死你!”
“哎呀,居然咬人,好色哦!”
“???”我给抬手一记暴栗:“精神变态吧!”
“我妈叫你直接搬来和我住,说你上班的地方反正也不远,方便。”小禾捂着额头说。
“阿姨和我说过。”我回答。
“我妈叫我让着你点,别欺负你。”小禾又说。
“阿姨说的没错。”我点头:“阿姨对我也说,除了我没人会要你,叫我多担待。”
“那你怎么回答她的?”
“我说:咱们两多年交情,实在是太熟;我可以像哥哥一样照顾你,有我一口饭就绝对不会让你饿着。但要是阿姨您是想让我搭上后半辈子,可能……”
“可能什么?”
“得加钱。”
我说这三个字时咬牙切齿,真就像吃了大亏一般。
小禾在旁边拍着大腿笑,还竖起大拇指夸我说得对。
其实从瑰城回到玫城,不是因为创业,而是因为婚姻。下个月,我将娶眼前的女子,步入温柔乡的坟墓。
此时鹦鹉已经完全没了声音,脑袋耷拉在鸟笼栏杆上,目光呆滞,不知为何从它眼中居然能见到一丝怜悯。
【4】
我被小禾领到餐桌边。
热腾腾佳肴下垫着一层桌布,图案是有着层层叠叠利齿与血肉色口器的蠕虫,一个绝望的女人双手高举,想要从口器中挣脱,却好像托举着桌上餐盘一般,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我看着利齿上拟真的血色花纹,突然理解为什么小禾妈妈说自家女儿没人要。
“多吃点,吃不完不准走。”
我顺着纤细玉白的指尖向上望去,皓腕处看见一个玉镯。
猛然抬头,却对上一个莫名的笑容。
“没想到吧。”小禾抚摸玉镯:“你妈妈说这是你们家传的镯子,东周时期的宝物,现在传给我了。”
“啊……哦……”
我支支吾吾使劲吃菜,心里思索上周网购给老妈的礼物怎么突然变成东周传家宝。
“结婚呀……”她长叹口气:“其实我一直有个心愿。”
“什么心愿?”
我边夹菜边问。
“你知道我是学水彩画的,所以一直想给你画一副人像当纪念。”
“怎么会有这种愿望?”
“还不是以前读书的时候,你嘲笑我画的差,抽象派当代大师。”
“这不都是玩笑么,你也嘲笑我写的小说像过家家。”
“所以我们扯平了。”小禾点头,理直气壮:“现在是在行使作为未婚妻子身份的权利,到时候这幅画完成,就挂在那边。”
我顺她手指方向望去,看见客厅正中一块特意空出来的墙壁,其他装饰品仿佛正在拱卫那个位置。
又回头看小禾满脸期待,我放下筷子。
“行!咱们明天就开始好吧。我看隔断那幅名画你就仿的不错。”
“嘿嘿,明明是超越原版好吧。”
“嗯,栩栩如生,栩栩如生……”
雷声炸响,暴雨顷刻在屋外落下,鹦鹉扑腾翅膀,将鸟笼晃得叮铃哐啷。
【5】
“兄弟,谢谢,终于……终于有人信我了,谢谢!谢谢!我还以为一辈子就要困死在鸟笼里,谢天谢地。”
鹦鹉停在我手指上,长叹短嘘。
此时已经是晚上。窗外雨丝渐密,小禾在洗澡,而我将鹦鹉放出笼来。
“你还别说,小别致细看还挺东西。”我望着手中的鹦鹉笑道。
鹦鹉突然望向我,用异常严厉的语气说:“兄弟,念在你放我出来的的份上,老洛就和你多说两句——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千万、千万不要听女巫的话,不要让女巫对你做任何事。”
“向你这样的年轻人我见多了,诺——雕像倒数第四个,烈城财团的公子哥,和你差不多年纪,爱女巫爱得死去活来,结果呢?变成石头,大好年华——咔!没啦!”鹦鹉老气横秋,言语中还有很多感叹:“这些变成石头的人,或多或少都对女巫抱有异样感情,咱老洛还算正派,没对女巫抱任何想法,结果要好一点,变成鹦鹉苟命。”
“她这样的人只靠人类享乐,绝对不会对人类产生感情和怜悯!你只是她的猎物,一段消遣,难道你没看见她眼里那嘲讽的笑吗?”
“你会被关在画里,永生永世……就像客厅里的其他人一样。”
鹦鹉信誓旦旦。
我有些好笑,反而顺着鹦鹉话问道:“那女巫要怎么把我变得……和其他人一样?”
绿色的脑袋晃了晃,说道:“靠巫术、魔法、献祭……或者某种其他手段,这些是科学无法解释的!女巫很危险,她只需要永恒的收藏品!”
它转着圆溜溜的眼睛:“那些变成石头的人都和你一样,听不进劝,各个都以为尽在掌握,老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送死,看的越多就越恐惧。”
“异常!你听过吗?隐藏在都市中可能造成人类毁灭的要素,女巫就是其中之一。”
我点头:“那么恐怖呀。那我也要当异常。”
“我没和你开玩笑!”鹦鹉拍打翅膀。
“行行。”
我没必要和鹦鹉争辩什么,只有耸肩。
【6】
我躺在床上边看书,周围弥漫小禾的香气。
这屋子虽然很大,但她根本没有准备其他房间。
两人认识相处那么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从她邀请我到她家,我也同意的那刻,大致就能预估会发生什么,剩下不过是简单走流程。
何况更早之前,这段婚姻就已经达成一致,在他们读书时,双方父母就已经亲家相称。
浴室水声渐弱,不一会小禾裹着浴巾出现。
她抓着浴巾上摆,肤如凝脂,娇艳欲滴。
“小武,来帮我吹头发。”她轻声说,今天第一次叫我名字。”
“好呀。”我起身走到梳妆台前。
小禾安静坐着,长发垂下,我抓起其中一束将吹风机调到最低档,轻柔吹着。
“洛小武。”
“干嘛?”
“你期待明天吗?就是你的画像,一定是幅好的收藏品。”
“我很期待呀,‘女巫’大人。”
我放下吹风机,从身后抱住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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