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萌

这些天睡眠越发不好了。尝试了各种办法，睡眠质量总不得改善。好不容易睡着一会，萌萌就会来捣乱。她附在我的身上恶搞我的身体，在我耳边不停地说着鬼话。我呵斥她，驱赶她，可是她就像个不听话的孩子，赖着不愿意离去。
　　我心里知道萌萌是一个十分命苦的女人，她同邬启梵的故事我得从头说起。
　　1965年春天，萌萌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农民家里。她在家里排行第六，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萌萌出生后，一家人的生活变得更加艰难了。吃不饱穿不暖，就甭说上学了。为了缓解一家人的生计问题，萌萌的父母将萌萌送给了亲戚抚养。年幼无知的小女孩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有多少艰难险阻。
　　到新的家庭后，萌萌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行一步路。尽管她时时小心，处处留意，生活中还是经常惹人生气，动辄挨打。在一个寒冷的冬天，萌萌因为划破了养母的衣服，被养母暴打了一顿。养母用粗棍子恶狠狠地鞭打她，将她扔出屋外。寒风凛冽，小人儿萌萌冻得瑟瑟发抖。天黑后，萌萌又冷又饿。她跪在屋外乞求养母不要抛弃她。养母看她还有利用价值决心继续收留她。
　　此后，萌萌的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她时常一个人坐在屋前的石阶上看着远处发呆。在她的眼里有山有水有花草树木还有一条通向外界的小路。
　　养母交待给她的任务很繁重，她经常做事做到腰酸背痛。但身体上的痛苦比不上心理上的痛苦。养母的家暴越来越频繁，萌萌的内心很害怕。当她听说养母将她卖给了另一个村子的老头做妾时，萌萌的精神彻底奔溃了。她换上干净整洁的衣服，离开了养母。可没走多远，就被村里的一群无赖盯上了。萌萌拼命逃跑，跌入了万丈悬崖。
　　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身体，萌萌嚎啕大哭。她不明白自己来到世上有什么意思？娘不疼爹不爱，孤苦伶仃地任人欺凌。临了还这么惨绝人寰。她沿着小河一直走。走了很长时间，她看到一个人烟罕至的小山村。村里有上百户人家，家家户户门窗紧锁。只有一所学堂的大门敞开着。萌萌慢慢靠近学堂，学堂内朗朗书声不绝于耳。萌萌大胆上前，只见一位身穿白色线衣文质彬彬的男教师在学堂内的教学。教室内，十几个小孩子正襟危坐。萌萌站在窗户边听男先生讲课。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能同时，日日与君好。从未上过学堂的萌萌觉得教书先生的形象很伟岸。他的声音悦耳动听，他的知识博大精深。萌萌决定留在学堂内学习，有个安魂之所总比做个孤魂野鬼强。
　　一开始，萌萌不敢靠近教书先生。想着生前欺负她的那些人，心中难平。她想找抛弃自己的亲生父母报仇，她想找虐待自己养父母报仇，她想找侮辱她的那群流氓报仇……可怜她一介女流，无论如何是不能与阳间的人类抗衡的。人类一点点法术就能使她魂飞魄散。幽怨的她有时候和学生们一起听课，有时候站在边上观察教书先生的生活。慢慢地，她知道了教书先生的名字。教书先生姓邬，名启梵，字临南，是一位品行端正的正人君子。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萌萌发现自己爱上了优秀的教书先生邬启梵。她守在邬启梵的身边，看他备课，陪他跑步……因为萌萌的缘故，邬启梵感觉自己如鱼得水，事业一帆风顺，平步青云。
　　春去秋来，邬启梵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家里的父母三番两次催他回城里相亲。因为工作一次次被耽误。久而久之，他便不再想相亲的事了。
　　一天他去城里探亲。走在大街上的时候，一位仙风鹤骨的老道士抚着胡须慢悠悠地说道：“先生面相阴沉，已经被鬼魅附身很长时间了。如果处理不当，恐怕会影响先生前程。”道士的话，邬启梵将信将疑。他不是迂腐之人，向前一步问道：“方才道士所言属实？我该如何破解灾害呢？”两人的谈话，萌萌听地一清二楚。她知道人鬼殊途，她的感情是不会有结果的。她转身离去，消失在茫茫人海中。道士是开了天眼的，他大笑一声，说道：“先生莫慌，你的担忧已然不存在了。从今往后，你就过你自己的人生吧。不必再庸人自扰了。”邬启梵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喃喃着道：好奇怪的道士，说我被鬼魅缠身又说我庸人自扰。
　　邬启梵离开后，道士一个劲地摇头。同时天涯沦落人呐！可悲可叹！
　　邬启梵回到小山村教书。晨则省，昏则定，生活十分有规律。一天，吃完晚饭后，邬启梵独自一人在办公室内备案。一阵阵凄凉的女哭声扰得邬启梵心烦意乱，邬启梵停止手中的工作，来到屋外寻找那个哭泣的女人。在一个破旧的库房里，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子伤心欲绝地痛苦着。邬启梵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这个世界妖魔鬼怪横行，魑魅魍魉猖獗，万一他招惹什么不干净的邪物可得不偿失啊。他欲转身离去，女孩子却一把拽住他的衣襟，哀求道：“救救我，我身世凄苦，已经无处可去了。”邬启梵心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为何不能向她伸出援助之手呢？他弯下身抱起女孩子，朝着医务室而去。
　　女孩子身上有多处摔伤，邬启梵替她做了简单的包扎，并用清水替她洗脸。梳洗干净的女孩子面容清秀，五官精致，是一个标准的美人儿。邬启梵看着眼前的女孩子，有些不知所措。他拿了把椅子给女孩子做，然后开口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是什么地方的人啊？怎么弄得一身是伤啊？”姑娘正襟危坐，认真地回道：“我叫厉萌萌，是外地逃荒来的难民，在逃荒途中遇到了土匪，流落至此。多谢你的救命之恩。”邬启梵将信将疑，将萌萌安排在一间闲置的空房内。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邬启梵的工作照常进行。忙于工作的邬启梵忽略了萌萌的存在。学生们一天的课程都是邬启梵一个人负责的。直到小孩子放学，邬启梵才想起自己收留的萌萌。他踱步来到萌萌的房前，房门深锁。她去哪了呢？正当邬启梵猜测之时，萌萌提着一篮新鲜的水果由远及近。
　　“你今天白天去哪了？”邬启梵看着萌萌好奇地问道。
　　“我出去找工作了。我在附近一家水果园找了份看护水果园的工作。”萌萌认真地答道。
　　“是吗？不错哦。早上几点上班？晚上几点下班？工资是多少？管饭吗？”邬启梵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谢谢你的关心，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清楚就好。”萌萌一连正气地回道。
　　“哦，那我晚上就不帮你煮饭了。”邬启梵提醒道。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谢谢你。”说完，萌萌转身进了房间。
　　夜晚的月亮十分皎洁。萌萌一袭白衣站在月光下吹奏动人的笛声。笛声凄美悠扬，令人肝肠寸断。可谓听者伤心，闻着流泪。邬启梵被动听的音乐打动，拿着二胡来到月光下伴奏。笛声悠扬，二胡哀伤，两者协奏，似天外来音。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此后的日子里，萌萌白天外出工作，晚上回学堂陪邬启梵工作。两个人暗生情愫，相敬如宾。邬启梵喜欢诗词歌赋，经常对酒吟诗。萌萌迎合邬教师的爱好，时常半夜了还在替他研磨。从《唐诗》到《宋词》再到《元曲》……邬启梵无不热爱。他经常因为一首好诗而兴奋。他待萌萌的感情如同诗词。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清晨，萌萌梳洗穿戴整齐后，准备去果园上班。邬启梵趁着孩子们还未来学堂，一路尾随萌萌。萌萌穿过纵横交错的山野小路，沿着河流一直走。在一片云雾弥漫的山谷里，萌萌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邬启梵在山谷里寻找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发现她的身影。山谷里空气潮湿，阴风阵阵，邬启梵手脚冰冷。一速阳光直射山谷，邬启梵决定先返校，毕竟学校里的工作才是正经事情。邬启梵转身离去之时，几位采药的农民由远及近而来。邬启梵见他们身披蓑衣，背着药材从深山走来，便拉着其中一位农民，开口问道：“老乡，打扰一下。你们这一路有没有看见一位扎着辫子，穿着黑色衣衫的姑娘呀？”农民迟疑了几秒钟，面露难色地回答道：“先生，你怎么在这里寻人？难道你不知道吗？这个山谷去去年开始就不干净了。据说有一个厉害的女鬼经常在此出没。之前，一群在山中占山为王的绑匪前些日子莫名失踪了。传言是被正义的女鬼杀死了。后来有人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发现了他们的尸体。尸体面目狰狞，十分可怕。我们这些农民来山里采药都要结伴而行，我劝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听完农民的话，邬启梵心下一沉，感觉若有所失。回校的途中，他仔细回想自己与萌萌的来往，觉得事有蹊跷。莫非萌萌就是农民口中的女鬼？想到这里，邬启梵的内心再也不能平静。回到学校，孩子们稚嫩的脸上依旧布满天真无邪的表情。他不想这些单纯的孩子因萌萌的缘故受到伤害。他认真地讲课，守着三尺讲台，守着孩子们的人生。
　　夜幕降临之时，萌萌如同往常一样回到学堂。她神情疲倦，静静地回房睡觉了。邬启梵推开房门，只见萌萌笔直躺在床上。这阵势真真是僵卧孤村不自哀了。萌萌很少开灯，晚上她喜欢在黑暗中睡觉。趁着月光，邬启梵拉着萌萌的手关心地问道：“你究竟是人还是鬼？你白天的工作根本就是你自己设计的弥天大谎对不对？你又何苦设计害人呢？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黑夜里，萌萌泪流不止。半响，她才缓缓开口说道：“我是一个亡魂，自幼饱受欺凌，亲生父母抛弃我，养父母虐待我，人贩子绑架我，逃亡途中遇土匪调戏，跳崖而死。因为我的身世太过凄苦，阴间的判官不愿收留我，故而徘徊在人世间。”听完萌萌的遭遇，邬启梵心中一片荒凉。“我要怎么帮你呢？”邬启梵叹了一口气，为人世间的悲剧心痛。萌萌知道邬启梵为人善良，便老实回道：“我自己问过茅山道士了，我目前最好的归宿是投胎转世，走过黄泉路，踏上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忘记前世今生，等待轮回转世。我因为贪恋人世间的温暖，不愿转世，已经好几次错过鬼门关了。下一次鬼门关开门时间是今天的卯时，我若错过投胎转世的时间，将沦为孤魂野鬼。再要投胎就得等待五百年了。”不知不觉已经是子时了。邬启梵决定帮助萌萌顺利过鬼门关，令她转世为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色凝重，黑夜削弱人的意识，邬启梵趴在萌萌的床边睡着了。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萌萌躺在床上静静等待卯时到来。
　　老实人，你不知道我已经跟着你很长时间了吗？我很喜欢你，即使灰飞烟灭我也愿意和你在一起。你睡觉吧！今后我们将形影不离，三生三世永远在一起。
　　邬启梵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看着空无一人的学堂，邬启梵的怅然若失。他心想萌萌姑娘已经渡过忘川河，轮回转世了。
　　“邬启梵，我还在呢！”邬启梵的背后突然传来一声低吟。他转身用手一抓却什么都没有抓到。他吃惊地问道：“什么？你还在这里？我怎么看不到你的身影了？”萌萌沉吟道：“我告诉你，你是人我是鬼，人鬼殊途，你知道吗？今后我会一直守护着你的，你要好好地活着。”邬启梵在原地不停地转动身子，他企图抓住萌萌的影子，嘴里不停地呼唤萌萌的名字“萌萌、萌萌……你不是一个安静的女鬼，我不要你这样折磨你自己，你快快投胎转世去吧！”萌萌哀叹一声，继续沉吟道：“我得五百年后才能投胎了。我们相依相伴吧！”
　　据传，大荒山脚荒凉村内，教书先生邬启梵坚守学堂，坚守乡村教育，终身未娶。
　　我就是邬启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