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夏闲云 闲云醉语
姨妈做手术的前前后后，一直到几次化疗，吴优都陪伴在她的身边，悉心照料她。她跟医院领导说明情况后，医院给她特批了假期，准许她待姨妈完全康复后，再去院里报到上班。
姨妈是一个独立、坚强、严谨又严肃的人，她不苟言笑亦不善言谈。平日里，吴优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姨妈面对她时的小心翼翼和自我克制，这次手术之后更是如此。
姨妈出院后，吴优整天在家里忙活，打扫房间，买菜做饭，洗烫衣服。她很想陪姨妈聊聊天，可是尝试了几次，终没能找到可以聊的话题。姨妈和吴优一样，也想努力地找到合适的话题，和吴优聊聊天，可是尝试了几次都尴尬到以失败告终。
吴优觉得姨妈特别孤单和无助。有那么几次，坐在床边，看着熟睡中的姨妈脸上露出些微痛苦的表情，吴优禁不住心酸到流泪。
吴优觉得自己很没用，既无法替姨妈承受病痛，也无力为姨妈分担什么。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累赘，白白地拖累了姨妈和姨丈这么多年。别说自己了，就连平日里那么温暖懂事的姐姐，关键的时刻比她也强不到哪里去。
吴优的姐姐在姨妈做手术的前一天回到了上华市，可是在手术完成后的第二天就回去了。
这天下午，吴优实在没能忍住，给姐姐发了一条信息。她说：“姐姐，姨妈手术后身体比较虚弱，估计心情也不大好。你就那么忙？不能回来多陪她几天？”
姐姐很快回复道：“妹妹，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妈妈说了，不用我陪。一个是孩子太小，回去了我也做不了什么，还会让妈妈更累；一个是我们学校人员紧张，我若请假，我们班级的孩子就没人管了。”
稍后，姐姐又发来一条信息：“妹妹，你回上华工作一事，咱们全家人都反对。待妈妈完全康复，你还是想办法调回省一院吧。咱们生活、工作得好，爸妈才会真的开心快乐。”
吴优把手机摔进沙发，轻叹一声。她感觉不到姐姐对姨妈的爱，她觉得姐姐有些冷漠。这感觉让她后背发凉，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爱？到底什么是爱啊？
姨丈和姨妈应该算是恩爱的。姨妈手术后，只要姨丈在家，就会亲自下厨给姨妈煲营养汤、烧清淡可口的饭菜，也会和姨妈唠叨唠叨医院里发生的事情。可是，吴优觉得姨妈和姨丈之间缺少了一点什么。比如，吴优认为，一个中年女人手术摘除了子宫，不论身体、心理还是精神方面，都会严重受创。这个时候，她最需要的不是吃好喝好，不是闲聊家常，而是贴心的安慰。
姨丈不但没有做到这些，反而频繁地加班或值班，几乎每晚都不在家。
这一天晚上，姨丈回家吃完饭，和吴优一起收拾了碗筷后，对吴优说：“优优，医院里还有事，病人和同事都在等我。家里的事，就辛苦你了。你姨妈睡不着的时候，你多陪她聊聊天。”
“姨丈，姨妈更需要您多陪她聊聊天。”吴优面无表情地说，“我觉得，您应该多陪陪她。”
姨丈诧异地看着吴优，疑惑地说：“你有什么事要出去吗？”
“没有。”吴优叹息道，“我就是觉得，姨妈更需要您。”
“傻孩子，别想太多了，有你在就好。”姨丈庄重地说，“我和你的姐姐都忙，有你陪着姨妈，可是帮了我们的大忙。谢谢你！”
看着姨丈稍显苍老的背影，吴优的心中涌起一阵哀凉。姨丈一本正经地向她道谢，却不愿意多一些时间陪姨妈；姨妈姨丈养了她十几二十年，本应该她感谢他们才对，可他们总是对她客客气气；她想像亲生女儿一样和姨妈姨丈相处，可不论她怎样努力，他们都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吴优霍然觉得，这人世间只有病痛是真实的，其他的都是虚无飘渺的，没有任何意思。人与人之间不论以哪一种方式相遇和相处，都毫无意义。
父母视她为掌上明珠，总是尽他们最大的努力让她生活得更好，有更好的学习环境，学她想学的所有内容，可命运只给她八年的时间享受他们给予她的爱，且不给她任何回报他们的机会。姨妈姨丈养了姐姐三十来年，在姨妈生病之时，姐姐却只想着她的学生会没人管。
这些事实让吴优想起曾在哪本书中读到的“人都是孤单单地来，孤单单地去，谁对谁又能有多大的意义”一句，顿觉一阵茫然。
在吴优的照料下，姨妈的身体术后恢复得很好。一个月后，吴优到医院报到，开始了她的医生生涯。
工作以后，吴优越发确定“人世间只有病痛是真实的”，因为她能够从每一个病人的眼睛中读出他们对她毫不掩饰的信任、期待，还有一丝丝的畏惧。这信任成了吴优努力工作的源动力，这期待时时暖着她冰凉的心，让她感到欣慰和幸福，这畏惧又让她倍感惶惑。
不知不觉中，吴优似乎患上了强迫症。每一次手术前，她都要无数次地翻看病人的病例，确认病人的状况，否则她就会心神不安。直到她遇见了那个因为害怕手术而抓住她的衣袖不停地颤抖的女孩，瑟瑟地问她：“姐姐，我会死吗？我好想活下去，我的爸爸妈妈不能没有我。”
那是那个女孩等待做术前准备的时候，她因为过度紧张而泪流满面。她想抓住所有她能抓着的医生或护士，向他们讨得一点安慰。可是，大家都在为手术做准备，大多安慰她一句“别怕，麻醉后你就睡着了，一点也不痛”，然后继续忙各自的事情。
每一次手术前，不论主刀的是谁，吴优都要反复地翻看病人的病例，查看病人的状况，恨不得第一百次确认万无一失，她才能信心满满地投入到手术中。
吴优托着病例来到女孩前，正要询问几个问题，已经绝望到底的女孩看到吴优走近她，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喘息着一口气说完了上面那句话。
女孩的那句“我的爸爸妈妈不能没有我”像是狙击手射出的子弹，精准地打在吴优的心头。中了弹的吴优能够感觉到她的心在沽沽地流血，那血液又化作眼泪从眼睛里涌了出来。
她一边抹着眼睛，一边在女孩的病床边蹲了下来，抚着她的头，满眼羡慕地说：“小姑娘，放心吧，爸爸妈妈那么需要你，你怎么可以死呢？相信姐姐，一会儿另一个姐姐给你打上麻药后，你就安心地睡大觉。等你一觉醒来，手术已经结束了，你就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
女孩终于放心下来，乖乖地闭上眼睛，才轻轻地说：“那我就放心了。谢谢医生姐姐。”
从那以后，吴优再也不需要在手术前去翻看病人的病例，而是尽自己所能地与病人沟通，给病人打气。她明白了，这种安慰是病人在手术前最为需要的，也是她最为需要的。
吴优和程悦，正是这样一个需要和被需要的情境下，不打不相识的。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