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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荻 上

芦荻 上

作者: 金浮碎 | 来源:发表于2022-08-16 21:39 被阅读0次

    在我滑进水里的最后一刻,抓住了一株芦荻。它剌破了我的手,也承受了我的重量。它倒下了,却没有断裂,连扎进淤泥的根都没探出分毫。顶端的柔序抚摸着我的脸,好像还在安慰我。

    我的猫是花300买的折耳猫,遇见它时并没有养猫的打算。可我看到它又瘦又小,从暖黄灯光的玻璃箱里拿出来,放进门口的铁丝笼里。二月的气温很低,两个月的小猫放在室外无疑是等死。

    我把猫买了下来,骂了店主一句。店主脸上爬满恶心的笑,“残次品”能卖钱让她十分得意。

    手里的小家伙一动不动,全然是稀疏皮毛裹着一把骨头。它的呼吸几乎无法察觉,恐惧油然而生。它仿佛在渐渐分解,最后变成细沙流出我的指缝。

    我将小猫塞进衣服里,带到最近的宠物医院。

    “小猫有冠状病毒、猫藓、感冒、营养不良,你捡的吗?”医生纤细的手指在小猫胸前交叉,托住它的脑袋。

    “没有,宠物店扔出来的,我买了。”

    “唉,小猫太小了,可能救不活的。”

    “没关系。”

    我到前台缴费,医药费是小猫价格的十倍。贵,但值得,我不想再有一个小生灵因为我不够努力而失去生命。

    陪小猫在住院部打吊针,医生走了进来。

    “其实你要说是捡的,我们减免医药费的。”

    “不用了医生,确实是买的。”

    “你不记得我啦金溯?我是小蒲姐姐。”

    小蒲姐姐,是那个在断水断电的屋子里备战高考的小蒲姐姐!这个名字像一把撬棍,打开了我封存不堪回忆的板条箱。

    那时,我的狗死在异乡,与父母的关系也降至冰点。狗狗是我唯一的朋友,它的离去对我伤害极大。我不再和人交流也不去上学,母亲濒临崩溃。外婆实在看不下去,带我到城郊的老房子转换心情。

    那是一幢幢岌岌可危的老式居民楼,厨房都是烧柴火的土灶。由于多年无人居住,外婆请了水电工来重接水电。

    “你们楼上有个小姑娘,特别倔!没水没电硬要住着。”电工师傅蹲在电箱前排线,手指来回拨动一个电线断开的开关。

    “是不是没有钱接?我出钱你给她接上。”外婆觉得心疼,时不时朝楼上张望。

    “哎呦,可别浪费钱。这电线就是她自己剪的,我干几十年电工能去剪电线吗。”

    “那她为什么要剪自己家电线啊?”

    “不知道,有天自己就跑来住了。她爹把电线剪了,她照住,然后她爹刚把我找来接上她回来就又剪了。”

    “你说,这是不是一家子怪人?非要和电线过不去。”

    我盯着电线的断口,电工胶布和焊锡让断口看起来一片狼藉。可能再也修不好了,除非换根新的。

    当天夜晚,便看到了这个倔强的女孩。她很瘦,像秋收后的麦秆,乱糟糟地塞进松垮的T恤。黑色的双肩包鼓鼓囊囊,坠在她的背上。两手提着一个红色塑胶桶,水花时不时从桶里晃出来,她也酿酿跄跄的,让人心头一紧。

    我开始观察她:每天清晨出门,夜晚才回来;永远形单影只,每天陪她的只有那个黑色双肩包;每隔两天提一大桶水,有时会提两趟;偶尔她会抬头看看我,笑起来很美。

    打破这种平静的,是从楼上扔下的红色塑胶桶。

    我睡觉不关窗,落下的水像一记耳光,几乎要拍碎我的五官。惊魂未定的爬起来,只见窗台上鲜红的大桶,扣在外婆最喜欢的君子兰上。抬起桶子,两眼一黑,原本亭亭玉立的君子兰被水砸得稀烂,如同晒在花盆上的破袜子。

    外婆知道了绝对会哭的。愤怒和恐惧给了我勇气,我冲上楼,推开虚掩的门。

    “你他妈还我君子兰!”我站在门口,发出的吼声在楼梯上上下下。

    没人理我,房间里的男女眼里只有彼此,如同两头对峙的野兽。屋内昏暗,只有一盏小小的台灯在颤抖着发光。女孩脸色苍白,手握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蒲…蒲叔叔?”我认出了男人,他是母亲的同学,我们一起爬过山。

    “哎呀小金溯!你怎么在这里?”男人转过身,脸上是数不尽的窘迫。但很快又转变成平时笑眯眯的样子,瞪了一眼女孩,向我走来。

    这样的转变令我愤怒,他这样伤害一个独居的女孩,又在目击者面前惺惺作态。我迅速躲开,他温和叔叔的形象在我心里瞬间崩塌。

    “我不管,你还我奶奶的君子兰!”水珠飞到眼前,不确定是眼泪还是口水。

    “别哭别哭,叔叔这就去找。”蒲叔叔满脸歉意,匆匆下楼。

    我和女孩对视,她的表情和蒲叔叔如出一辙。握着刀的手僵直着,废了好大劲才放下来。

    我牵着她的手,逃出那片狼藉。

    “快回去睡吧,那是我爸,不会有事的。”跑出很远,女孩回过神来,一脸担忧。

    “可是我怕你在那里会伤心。”

    “不会,那里是我家。快回去睡吧,你不上学啦?”

    “请假了。”

    “为什么?”

    我拉她坐在水池边,讲了狗狗的死和对父母的怨恨,忍不住痛哭失声。而她一动不动,脸越来越黑。

    “所以,你用毁掉自己人生的方式,报复你的父母?”

    我愣住了,这不是我想要的反应,我也无法为自己的行为辩解。

    “你恨他们我理解,但你的所作所为只会让你永远留在这里。”

    “这辈子都要靠你讨厌的父母生活,不是更绝望吗?”她说完,捏住我的肩膀,强迫我看着她的眼睛。

    “你要是真的恨他们,就努力学习远走高飞!而不是和他们相互折磨,懂吗?”

    回去后我失眠整夜,这些话在我的脑子里转圈。按照常规走向,我应该痛定思痛,发奋图强。

    可我不是她,无法用她的方法自救。

    坚强的人自己披荆斩棘,我这般懦弱,最后只能被别人拖出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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