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狗,会做一个重复的梦,被一群狗追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惊惧醒来……大约是这个景象太深刻了吧,后来我也分不清是梦是真。
小时候,家里养有一条狗,白色,瘦长的身架,从我有印象起,它便在了。泪光闪闪的眼,尖尖的脸,常是沉默地趴在家门口,它从不乱吠,沉默里仿佛有着自己的尊严和教养。常见的人走过,它保持那副打盹参禅的模样,若有陌生的人路过,它立身而起,敛起尾巴,显出一种很在状态的警觉与机敏。那时候的狗都不是宠物,它们很清楚自己看家护院的职责。
去上学,它不远不近跟在后面,同伴说:“你们家的狗子跟着。”我似乎觉得有点傲娇又有点嫌弃,回头对它喊:“回去!不要跟着我!”它讪讪地站住,我走几步回头,它还站在那里遥遥看着,只是不再跟上来,看来很识得我的性情。放学时,我们追追打打一路从学校往家跑,才从小路转个弯,就看见狗在那里等着了,我也没有觉得多奇怪,就当没看见,反正它会跟在后面回来的。小孩子很是知道谁会对自己不离不弃,可以对之放任娇蛮的。
它甚至也没有个正式点的名字,就叫狗子。有时候,家里有个人晚上要出去一下,祖父就会说:“让狗子送一会儿。”我家的狗摇着尾巴一步一趋地跟着出了门,俨然忠实的保镖。它在的时候这些都是自自然然的,没有人会特别夸赞它。就像一个太好的人的总是会被忽略那样,一条性情特别温良的狗大家也习惯它的懂事。
某一天忽然传说一个遥远的地方在流行疯狗病,哪里哪里的狗突然就疯了咬人,已经有谁谁谁被咬到了。乡间,这样的谣言在口口相传中不断升级,升级的结果是:为了避免传染疯狗病,凡是狗都要捕杀。我开始担心我家的狗,家里的人不断地告诫它:“别出去啊,就在院子里待着。”狗子也能感受空气里流荡的阴谋,它挨着墙角挤擦身体,像是想把自己藏进墙缝里,藏进空气中,因为办不到,它只能悲戚地哼哼唧唧。
不过,我小小的心里还存有疑惑,既然是离我们那么远的地方发病,也并没有疯狗跑来我们这里,这里的狗又怎么会被传染呢?一个孩子都能发现条件并不成立,那些成人能想不明白吗?
终于几个青壮年走入我家,他们跟父亲交涉,说起杀狗时脸上笑意淡定清晰,并没有显露不同于以往的凶狠,甚至也没有惭愧。父亲深知我家的狗有多么温驯,就像他的性情那样,温驯得没有对抗的力量,他侧身让他们进了院子。
我不知道我家的狗是怎样被带离院子的,我知道他们理所当然地享用了一锅好肉,甚至盛了一碗肉送到我家来。我总记得他端着那只蓝边的碗对父亲说:“爹爹,炒得蛮好的,尝尝吧,纯瘦肉。”父亲只会说算了算了。
这一切我默默地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那是一个夏天的黄昏,太阳的热久久不散,雷声在我心里一遍遍滚过,我家的狗那双泪光闪闪的眼在我心里眨啊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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