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有一批批的新员工,像我们当初一样,充满好奇地住进来,随着员工数量的增多,大食堂也增加了一个,业务竞争使得菜品越来越好,食堂还会加餐吸引食客,我们去东边新开的食堂吃了几次,觉得新食堂环境很好,高档、优雅,但是菜也比较优雅,量少。虽然坐在那格局开阔,品味雅致的楼上,感觉高级了不少,还是比不上老食堂的饭菜实在。
中秋节那天,我们去了老食堂,人非常多,因为除了有加餐,另外每人还可以领一盒月饼。老板维护着队伍,以防插队。老板娘老了,化了很浓的妆,就像戴了一层面具,我搞不懂为什么爱美的女人老了非要化妆,因为那妆容根本撑不住垮下去的皮肤,像个变了形的面具。但是看得出她年轻时一定很美,她带着大金耳环和金手镯,我想她有容貌焦虑吗?她有婚姻焦虑吗?我从妈那里听了很多不幸的婚姻,知道女人多是情感的弱者,也经不起岁月的洗礼,我总是喜欢胡思乱想。
队伍排到了门口,后面拥挤起来,开始推推搡搡,老板指挥着另起一排,他向我招招手:小朋友,过来排。我被人叫小朋友,小朋友应该是可以在父母的庇护下成长的孩子,而我要自力更生了,顿觉自己有点可怜。想起我入小学拍的第一张照片,歪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来珠海拍证件照的时候,也是歪着头,摄影师叫我头正一下,他微微一笑,可能也觉得我还是个孩子吧,那次拍的照片挺好看的,只是脸上有些忧伤和迷茫,后来被我搞丢了。
吃完饭,我们每人领了一盒月饼,长方形的包装盒上,几个竖体字:海上升明月,一轮月亮在淡黄色的背景下,冉冉升起,里面躺着三个蛋黄馅儿的月饼。回到宿舍,我们坐在床边,打开来吃,一群姐妹,每人手里托着一个塑料小盒,用盒里的一次性的小勺子挖着,刚开始还挺正经,不一会就抢了起来,宿舍里你争我夺,嘻嘻哈哈,好不热闹,好不容易从别人那里挖来一小勺,自己盒里的也保不住了,偏偏别人的就是好吃,吃完了,笑得脸都疼了,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月饼,后来专门去买蛋黄月饼,却再吃不出那味了。
我们房间里,一直保持着住三个人,对面床位的上铺,偶尔会住进来一个新员工,总是没几天,就离开了,有的嫌工资低,有的觉得产量高,有的不满管理制度严苛,各种原因,总之她们走得迫不及待,我想一定有好地方去,不然她们怎么走得那么迅速?可惜我哪里也去不了。
而对面下铺的姑娘却是坚定不移地住在这里,并且坚持早睡早起,每天清清爽爽地出门,下班按时回来。这姑娘可能有洁癖,她总是把东西放得特别整齐,床被整理得一丝不苟,她脸上长了很多青春痘,每天下班后,搞好个人卫生,就坐在床上对付青春痘,不怎么跟我们说话。偶尔有个老乡过来,跟她聊一会便走了,听口音像是广西人,她脸颊扁平,几乎没有苹果肌,显得不怎么热情,翘起来的上唇更是感觉有点嫌弃别人的意思,我们老乡有时候在这里坐一会,她回来看到床上的床单有点褶皱,就马上动手整理一遍,我和霞对视一下,眼睛睁得大大的。
从车间到食堂的路上,有个保安亭,保安手持长棍,会随意叫住员工过去,用长棍在身体左右两边各扫一下。那天中午,我被叫过去,长棍一扫,竟“滴滴地”响了起来,我一头雾水,保安叫我把口袋里东西拿出来,是一把镊子,我想这会有问题吗?他叫我去保安亭,记录了自己的详细信息,并说只是登记一下,我当时有点紧张,后来也就淡忘了。
直到有一天,我在宿舍里睡觉,那时上夜班,午后正睡得香,突然被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一看,是保安,我知道宿舍经常会有保安查房,每个人必须在自己的床位睡觉,违者罚款。可是他一进来,就知跟我核对个人信息,问我是不是叫xx,我含糊不清地说是,并努力使大脑从沉睡中醒过来,他接着说,你是不是私藏过镊子?我一听,有些惊讶,以为是凉席下面的那两把镊子,顿时清醒了不少,忙解释说是忘了带走的,还好他没等我说完,就又说,某月某天,你在车间外的路上,被保安发现在工衣里私藏镊子,我一下子想起来了,说是,他说了一句让我马上就崩溃的话,你被解雇了!我一听就哭了起来,在这个举目无亲的陌生地方,解雇意味着什么,我不敢想,出厂以后,住哪里不知道,去哪里更不知道,他可不管我哭,只说,跟我去人事部办理出厂手续吧,说完在门外等着。
我哭着起来,哭着跟他走,可能看我实在可怜,半路上,他说,没办法,厂里人多了,就需要解雇一些,平时刷到藏镊子的人,说私藏物品只是个借口而已,你那次也不是我刷到的,我只好认命。
到了人事部,文员平静地看了看我,慵懒地说,你得跟你的直属领导说一声吧,于是我又哭着去车间找琼,她正在忙,看我哭着走过去,关切地问,怎么了?阿燕,我只说,我被解雇了,泪就流得更凶了,我想我这就要走了,可是她听完后笃定地说,你跟我来,她火急火燎地走到车间固定电话那里,拨了一个号码过去,通了,她说,我这里一个员工,很好的,她非常优秀,要留下来哦,叫xx,听着那边可能答应了,她挂掉电话,安抚我说,没事了,去吧,没事,别难过了。我感动得无以复加,连谢谢都忘了说,径直走到工位上,就开始干活,从这天下午干到第二天早上,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感谢我们的好拉长。
我一直记得琼,她虽然有时候话多,但也是为了生产率,没有生产率就没有利润,只有产生利润,才能生存。而且她说话从来不像别的拉长一样会羞辱人,她只说明问题,有时候着急了声音大点,从不骂人。她带了几个助拉,有的自己开拉,没多久就关了,因为生产率上不去,那个年轻的助拉哭得稀里哗啦的,琼还安慰他。有的助拉,不知上进,让她长吁短叹,操碎了心。没结婚的助拉,她就催着人家赶紧结婚,娶个好老婆,生个好孩子。做事利索的玲被她发现,提拔。我一个并不优秀的普工,却被她说得这么好来挽留,怎能不感激?直到我最后离开,她还默默地为我做了好事,她是一个可以得福报的人,感恩遇见。
可能是因为很尊重她,也可能是自己太过敏感,有一次,她拿着我饶错了端角的产品过来,小声对我说,阿燕,饶错了,怎么了?想男朋友了?我竟一下子哭了,在我心里,想男朋友是件丢人的事,我可不会干,我还是个小孩呢,后来想想真不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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