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年纪看见第一条活生生的蛇了,在我的印象里,听别人说起蛇总比我亲眼见过的蛇要多,可如今真正记在脑海里的科学常识无非是蛇是冷血动物、会冬眠罢了,而这些远不如几件轶事来得鲜活敞亮。
听奶奶念起过她年轻时如何打蛇,也亲眼见过蛇爬进浴室里乘凉,最终被奶奶乱棍打死,就地正法,这蛇也的确命薄,竟死于贪凉;甚至听闻我的姨奶奶可以直接抓住蛇的尾巴,活活将它摔死,这生猛的屠杀方法着实壮烈,也可见在我家并无“弱质女流”这一说;更不可思议的是爷爷说他有次睡觉醒来时就,发现有一条蛇就盘在他的肚子上,爷爷并未向我叙说他当时有多么从容不迫,他只说:“你不要声张,让那蛇自己溜走就行了。”
我当时觉得这件事和胸口碎大石一样受到某种不可名状的伟力操控,玄乎得不像是人力可以主宰的手笔。
这些记忆对现在的我来说,都是令人惊异的,但我那时只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孩童,这种新奇的体验只是勾起了我探索的欲望。《圣经》里是蛇引诱夏娃偷吃了禁果,以此蛇在宗教意义上被定义为邪恶,从这个角度来说,蛇天生就带着魅惑世人的能力,光是几句花言巧语就足以诱导你去冒上帝之大不韪,可仔细想来,为什么就偏要将人的罪过迁怒于蛇呢?蛇只是恶果的催化剂,却被善于推诿责任的世人当成了罪魁祸首。
蛇就像一种神秘的符号,它盘踞在我混沌的思维里,逐渐被影视剧妖化成心肠狠辣的蛇蝎美人,使人萌生出强烈的想要除之而后快的歹念,原始的恨意在这里萌发,孩童便是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的救世主。
我对蛇的最初印象是在夏天,那时家门口垒起一摞红砖,那是一种粗粝的红色,在凹凸不平的表面上附着细碎的风沙,我时常能在上面看见一层蜕掉的白色的皮,爷爷说那是蛇刚刚在砖上磨掉的,我顿时感到惊讶,这蛇刚才离我只有一扇门的距离吗?我是不是差一点就可以看见它了?可它丑陋的样子必然会吓到我,我一定当场就会惊声尖叫起来,说不定它会立马飞旋到我的面前,迅速咬我一口,我还来不及放声大哭,便逃窜得无影无踪,倘若奶奶不能当场帮我惩治这个恶徒,那我必会终身留下大仇未报的遗憾。
后来我对蛇的记忆就很零碎了,大多数时候,它真的被我的尖叫声吓跑了,根本无暇来咬我,便飞快地溜进草垛里或是泥土中,生怕招来杀生之祸。这一瞥实在太短暂,以至于我只能记得它的花色却未看清它的纹理,但这已使我惊颤,我本能地叫嚷着,煞有介事地发出求救信号,我一个人自导自演了一场逃生的大戏,慌张的神色已与这末日来临的光景相匹配。
有一次,我在家门前的鱼塘看到有一群大孩子打了一条白蛇,我没看见他们打蛇时勇猛的身姿,也不知这蛇是如何招惹他们了,只瞧见了他们用一根长长的竹棍将蛇挑起,一路招摇过市,从小巷深处大摇大摆地走到了马路上,我不明所以地跟在他们身后,仿佛也与有荣焉。
但实际上,我是很怕蛇的,它的样貌实在太不堪了,我着实不想与它有任何接触。
细密的鳞片。扭动的身躯。猩红的长信。吞食猎物时丑陋的吃相。终年在黑暗中踽踽爬行。一生都要与虫鼠为伴。
这都足以成为我厌弃它的理由,纵然它不曾伤害过我,但我的敌意已经酝酿了许多年,更准确地说孩童总是在无意之中“行凶”,借着贪玩的幌子做一些无伤大雅的恶事,而这个所谓的无伤大雅只不过是没有触及人的利益。
在我小学六年级的一个夏天里,我与几个要好的朋友结伴去了离家很远的一个村庄,共有四人,两男两女。那村里有一个很大的蓄水池,挖在地底下,深约三米,但口却是敞开的,那是一个直径约两米的圆面,水面上长着绿油油的浮萍,里面有不少同样令我厌恶的癞蛤蟆,还有十几条游来游去的蛇。
人只要站在边上往下望一眼,便会立马产生一种摇摇欲坠的失重感和眩晕感。
当我现在重新回忆这个画面时,早已没有童年那种惊险刺激的感觉,我越来越来害怕,更感到恶心,我都不想再继续往下写了,索性只记叙一个必死无疑的结局吧。
最后,我与伙伴们拿石子掷死了一条蛇,自那以后,再也没有无辜的蛇命丧我手了,我也再没有机会见到蛇了,
直到高二的一次远足,我又见着人打蛇了。那天正值气温回暖,我们都坐在草坪上,老师正在交代这次徒步的相关事宜,突然有人跳了起来,大声叫着:“有蛇!有蛇!”于是这声音流窜开来,所有人马上跟着起身,四处躲闪,唯有我们的年级主任,他异常凶猛,直接一脚踩死了那条刚出来透气的小蛇,那蛇约有十厘米长,还极小,却也是命薄,竟死于贪暖。
在正式写文章之前,我对蛇的回忆都带着兴奋的光彩,但真正落了笔,我便愈发觉得它鄙陋,我也开始质疑起自己的行为,童年的趣事陡然间成了一桩命案,淡淡的血色使我不禁凝重起来,使我暗暗想起蛇报复人类的诅咒。
我不想再做过多的自我反思和自我批驳,这并非我的本意,只是按我如今的思维方式来行文,无论我是多么极力地还原当时快乐的场景,我都难免使它染上一层批判的色彩,我再也不能把自己佯装成孩童去给大家讲一讲我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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