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爱和仰望,迷失与寻找,执着的少年们,终将得到命运最温柔的眷顾。

<一>
这是一个阳光晴好的午后,微风徐徐,老师正在讲台上奋笔疾书。
转身的片刻,几个同学在争分夺秒的偷吃书桌里的零食。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平静祥和’。
我正在座位上咂咂嘴感叹着这“诗意”的情境,却发现夏谷云趴在桌上已经准备与周公幽会。
上下眼皮缓缓合上之际,她还不忘嘟哝我一句“神经啊你!”
我在书桌下面狠狠给了她一脚,全然不顾及她和我一样是女生这个事实。
她不便叫出声音,疼的只能两只手挠墙,做“倾倒”状。
忽然,教室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数学老师的粉笔非常配合的坠落到地上,
坐在夏谷云前面的眼镜少女惊慌失措地在座位附近跳来跳去。
夏谷云站起来,熟练的伸手拿掉她衣领上的小虫子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十分不满地跟那虫子说,“叫你不要乱跑了,找死啊~”
然后在同学们一脸骇然的表情中缓缓坐了下来,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摊摊手,一脸无辜的看着正在怒火中烧的数学老师。
但那老头儿并没有因此决定宽恕她。
如果我也五十岁,神经衰弱,且一个月被这样的惊声尖叫吓到五六次,我肯定也不带丝毫犹豫的给这小妮子踹出教室去。
所以老师的要求完全不过分,他说,“夏谷云!你下课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夏谷云有一头长长软软的秀发,穿着校服,微笑的时候看上去特别的乖,
但其实,她骨子里没有一丁点儿安分的基因。
这一点从她的个人爱好中就看的出来。
她的个人档案里,爱好这一栏,永远写着:热爱自然科学。
我认识她十一年,这爱好,她从小学的同学录一路写过来,也写了十一年。
看到这句话的同学,一般都会慨叹,这是多么崇高的爱好啊~
并对她投以欣赏的目光。
但这么写,多少有点儿宽泛。
完全可以具体为------“热爱虫子,热爱瓢虫。”
<二>
放学铃声已经响过很久了,夏谷云还在慢吞吞地收拾书包。
我坐在桌子上低头瞄她,“喂,你还不去找数学老头儿谈话啊?”
“嗯?”
她装好笔袋,看着我,叉着腰,骄傲的坏笑,说,
“我正要去和老师探讨崇高的志向和伟大的理想呢。”
“神经啊你。”
我从来都是这样毫不客气地打击她。
“把我的虫子收好。”
她丢给我一个充满气,鼓鼓的塑料袋,
里面有三只形状怪异的虫子在塑料膜上趴着,一动不动,
我仿佛能看到它们正瞪大了眼睛专注地盯着我呢。
“妈妈天哟~”
我还来不及反应,夏谷云已经背着书包一溜烟地跑出教室。
“喂——”我也只剩下跺脚嘟哝的份儿了。
认识夏谷云的时候,我还是那种很小女生的小女生,
喜欢穿花裙子,爱玩洋娃娃,过家家酒的时候总争着抢着要当妈妈。
身边的女孩也大抵都是如此。
但是夏谷云的出现,几乎颠覆了我对女生所有固化的认识。
她刚搬到我们这个大院的时候,
穿着一身小迷彩服,非常酷帅的靠在搬运公司的大汽车旁边。
我站在门口张望她,她就过来和我打招呼,说话的样子那叫一个脆生。
一开始我还真拿她当小男孩儿了,脸红,天晓得我脸红些什么。
刚搬来的那天晚上,夏谷云的爸爸妈妈带着她来我家拜访,
我带她在房间里玩布娃娃,夏谷云看都不看,说:“这个无聊死了”,非要带我去参观她的收藏。
结果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一罐子奇形怪状的虫子!
还有一个透明的玻璃橱窗,橱窗里展示着一排整齐划一的瓢虫标本。
好似一排身形笔挺,训练有素的战士一样齐刷刷的在向我敬礼。
我当时那个尖叫,别提了,就跟房子着火了,我家被烧光光那样惨烈。
太惨了~
夏谷云安慰我,“别怕,梦蝶,回头我带你看更有意思的,这才哪儿到哪儿?”
额...这...
在当时,我对夏谷云的印象怎一个恐怖了的?
女孩儿就都该怕虫子才对啊~
而我妈,
在我第一次被夏谷云拉到小山上捉虫子,裙子被划破了一大条口子之后,
对这姑娘的评价也成了——以后少和她玩,女孩子,还是规矩点儿好。
但是夏谷云,开始让我着迷了。
<三>
“李梦蝶!”
“李梦蝶!!”
“嘿,你发什么呆!?”夏谷云在桌子下面给了我一脚。
我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老师已经叫了我的名字两遍。
“老师叫你去黑板上解题。”夏谷云伏在书桌上,懒懒的声音提醒我。
我抬头看到黑板上密密麻麻的习题板书,放下手里的笔,规规矩矩朝讲台走去。
课间,夏谷云偶尔会趴在三楼的护栏上,煞有介事的看着下面的人来人往。
然后用不同的词语形容每个路过的人走路的姿态,
有时,为了辅助理解,还会手脚并用的模仿起来,
憨态的样子,逗死个人,常是我一天当中不可多得的乐事。
比如,
“那个人是生龙活虎型的,走一步跳三步。”
“那个人是有气无力型,软塌塌,左脚都带不动右脚。”
“你看!你看!梦蝶,那个人是变态神经型的,一个男生,走路扭扭捏捏的。”
哈哈哈哈....
“嗯....至于你呢,”
我的笑声戛然而止...忐忑的等待夏谷云会怎么评价我。
她沉吟片刻,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我说,
“你嘛~ 就是太规矩了,连走路都是一样无趣,我都懒得观察,唉。”
说完,还特别语重心长的叹了一口气。
规规矩矩的我似乎会按照某个既定的轨道规规矩矩的周转下去,永不变更。
十几年来,我始终如此坚信,因为妈妈会帮我做好所有的决定。
然而你知道,事实往往会和你预想的有太多的不同,它总是会出其不意地带给你很多惊喜
亦或是,惊骇!
我工工整整的把答案和思路罗列在黑板上,老师满意地朝我点头微笑。
我也点了点头,把粉笔撂在桌子上,
从讲台的左侧一步一点地,低着头,又规规矩矩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夏谷云趴在桌子上继续懒懒地看了我一眼说,“你总算开始觉得痛苦了。”
当所有人都羡慕我的好成绩的时候,只有夏谷云会趴在护栏上和我说一句,“你太规矩了,规矩得快连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没有了。”
夏谷云会有各种各样的周末活动,她总是会跑第一个过来邀请我参加。
可我不管心里多么的想去,只要妈妈站在厨房,停下切菜的刀,皱着眉头用余光瞟着我说:
“你还有很多的习题没有完成,不许去。”
我都只能咬着下唇摇着头和夏谷云说: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你可以回来多拍点照片给我看。”
她无奈的点点头,
于是,她每次活动都会拍各种各样的图片给我看,我就猫在被窝里,看数码相机里,她记录下的那些快乐的瞬间。
我总是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夏谷云单纯的快乐,
那样真切。
那种快乐,
就像我终于看完藏在书桌夹层的图书一般热烈。
其实,我也并不像夏谷云知道的那样,完全没有自己的爱好,只是一个学习机器。
我喜欢各种各样的图书,不管是小说、纪实亦或是古诗词,
我热爱一切美好的段落,
我会偷偷地攒钱买自己上个月就心心念念想买的书,
然后费尽脑筋地在我的书架后面再安上一排“暗架”。
把它们藏在那里。
就算妈妈刻意的寻找,也不会轻易发现。
那可能是我鲜少佩服自己智慧的高光时刻。
我像一个手忙脚乱的精灵,偷偷的把一整个春天藏在夹缝里独享,笑容里满是缱绻。
有很多个她不在家的时候,
我费很大的力气把书架挪到屋子中间的位置,
用我从建筑工地上捡来的薄薄的三合板,拼装出不同的形状,尽量的节约空间而不影响它的坚固程度。
我甚至没有邀请夏谷云参观我这伟大的成果,这是独属于我一个人的春天。
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可以在这样的路上坚持多久,
我不想让夏谷云嘲笑我的懦弱,
但事实上,她已不是嘲笑,而是完全对我的懦弱绝望了。
<四>
一个落雨的午后,
我正挠着头,伏案,落笔,计算一道很复杂的物理题目时,
夏谷云身披亮黄色透明雨衣,站在窗外像一只啄木鸟“哒哒哒”,
一直敲着我面前的玻璃。
我自顾自的演算着,想尽快把答案做出来,没空理会她。
她见我无动于衷,不得不绕一大圈的路,从正门进来拎起我的衣领子,
“李梦蝶!”,雨点从她的雨衣上滴落,在我胸前徐徐晕开,“你没看见我这个大活人啊。”
“我妈不让我出去。”
我手里依然紧紧地攥着我的笔。
去广场看标本展览,是星期一夏谷云就不断和我提起的话题。
周日下午妈妈出去了,时间错开的刚刚好。
“我又不带你乱跑,出去透透气总是好的。”夏谷云耸耸肩说。
她不是那种缺伴儿的人。
她总是跟我说,一直在屋子里待着,脑袋是会傻掉的。
我像一块木头,愣愣的被她扯起来,夏谷云的耐性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她扯开嗓门冲我吼,“李梦蝶,你十六岁了哎,你自己能不能拿些主意啊。”
我抽过椅子来,坐下,继续闷声的做物理题,
夏谷云见状也不停留,一甩手,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间,
外面传来木门“哐当”一声撞击啮合的声音。
我怕她忽然回来发现我竟然没有在家好好温习功课,而是跑出去看广场上那些展览出来的标本,她会气得发疯。
妈妈的神经衰弱,我很早的时候就领教过。
10岁的时候,因为我逃课和夏谷云去小山上捉虫子,
其实我不过扮演了拎袋子的角色,回家的时候天才刚刚要黑,但我一早要参加的钢琴课时间却已经过了。
她发疯似的到处找我,看到我灰头土脸的出现在她面前,巴掌就毫不犹豫地落在我的身上,然后她嚎啕大哭起来,坐在门口谁拉也不肯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邻居们全都围过来,我站在人群中间,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心里内疚得能拧出水来。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逃过任何的课,不管我多么的不情愿,只要想起她那样的哭嚎,我都能认认真真地听完。
但是我忽然解不下去题了,雨声淅沥沥,屋子里变得很闷,我放下笔,推开门走出去。
<五>
这只是一次森林昆虫的标本展览,主要目的是环境保护的宣传,所以广场上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些穿着校服的学生,零零星星地散落在各个展板前面。
夏谷云站在人堆里一眼就看到了我,小跑到我的身边,
“我知道你会出来的。”
说话的时候一脸笃定。
她交了新朋友,拉过来介绍给我,是这次活动的主要策划人,和我们同一个学校,只是比我们高一级。
他微笑着伸过手来说,“你好,我是牛日平。”
两条蜿蜒的粗眉下面目光炯炯有神,姿态诚恳,像夏谷云一样充满了活力。
我说,我是李梦蝶。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本来就是不太擅长交流的人。
倒是夏谷云和他,两个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他在做展板介绍的时候,夏谷云也会在一旁帮忙。
我只是一个展板一个展板地认真观赏,听说这些都是牛日平的社团做的,我打击夏谷云说,
“看吧,这才叫热爱自然科学,你那多小儿科啊。”
夏谷云也不生气,只是笑,笑得两颊红红的。但是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是夏谷云,还是牛日平呢?
还没散场,我就打算走了,牛日平说,“嗨,一会儿我和谷云一起去吃东西,你不如也一起来吧。”
我说不了,我要赶快回家。
牛日平再留,夏谷云浅笑了一下说,“你就别难为她了。让她早点回家吧。”
然后她看着我,我看看她,沉吟片刻,我就离开了。
虽然一直急急忙忙的赶时间,到家的时候还是晚了一些,
我刚在桌子前坐正,妈妈就开门回来了。
我抓起一支笔,装作冥思苦想状,她瞟了我一眼,换衣服去厨房做饭了。
我长舒一口气,
她忽然又拿着铲子从厨房出来,说,“我今天看到你们班主任了,明天报理科的志愿,我跟你们老师给你报好了。”
我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脑袋里却忽然有什么东西凝固住,大概也只有这样才能够不让悲伤外流。
我看着摊在面前的物理习题,心里冒出一种想要把它撕碎的冲动。
<六>
整个下午,夏谷云一直在翻看着一个厚厚的本子,连黑板都没有抬头看一眼。
她除了上课睡觉就没这么专注的干过一件事儿。
“你没发烧吧?”
我捅捅她的胳膊借以引起她的注意,她一脸红扑扑地看着我说,“牛日平好有才。”
她从来没这么赞美过一个人,
在她夏谷云的世界里,她永远自信到自恋的地步,她嚣张倔强到无法无天。
但她现在白痴的样子跟那些在篮球场上看帅哥的花痴女生没有多大的区别。
“十六年啊,我总算遇见一个志同道合的知己了。”
她忽然站起来,把身体舒展成一个“大”字,仰天长啸。
整个教室的人都纷纷侧目,我抓起一旁的书砸在她脑袋上,“神经啊你。”
但这一下根本没有影响到我们夏谷云小姐的热情,她第二天就加入了牛日平组织的环保社团。
我实在是不知道,
这个环保,到底和夏谷云的瓢虫有什么直接而必然的联系?
说实话,那天的展板我也实在是看得牛头不对马嘴,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
我跟夏谷云说这些的时候,她撇撇嘴说,“李梦蝶您的高智商是解题用的,像我们这种感性的生物你是理解不了了。”
说完还故意朝着另外一边小声嘀咕,说,“人的区别咋能够这么大呢?”
我气得跺脚,“夏谷云,你这叫盲目崇拜,你知不知道?”
牛日平来我们教室找夏谷云的时候,我横竖看他不顺眼,虽然人长的挺精神,还算有些思想,但是他的出现把我的“偶像”夏谷云变得俗不可耐,我越看那牛日平越觉得他像个彻底的大坏蛋。
所以每次我都拼命做题不抬头看他们。
牛日平偶尔会不识相地调侃我,“梦蝶还真是刻苦啊。”
我不理他,场面尴尬的时候,夏谷云会自然地打个圆场,
“她把她自己当小霸王学习机呢。”
这话让牛日平忍俊不禁。我却在下面拿脚猛踹夏谷云。
<七>
“李梦蝶。”夏谷云趴在桌子上懒懒地叫我的名字。我把头从习题堆里冒出来,一脸茫然的看着她,“嗯?”
“大考成绩单。”她丢过来一张薄薄的纸片,我的名字在上面用红笔圈了出来,
二百六十七名。
考试从来不出年级前三名,不管读什么学校,从小学到高中,夏谷云知道,这是李梦蝶一贯的风格。
“你把知识都吃到肚子里了?”夏谷云一脸惊讶地看着我,“你不怕你妈会发疯么?”
我找不到回答的话,就把头埋在习题堆里不说一句话。夏谷云一直拽我的袖子拼命地摇我,
“李梦蝶。李梦蝶。李梦蝶。”
一声声变得越来越遥远和空洞,像是我碰触不到的声音,在空谷中一遍遍地回响,我想努力地抓牢一些什么,却两手空空的没有力气。
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没人告诉我我究竟怎么了。
妈妈关切地守在床边一直紧紧攥着我的手,她捋了捋我脑门儿的头发,跟我说,低血糖而已,所以才会忽然昏倒。我转头看见夏谷云的脸正贴着病房的玻璃窗子,用口型向我问好。
我说,“妈,我好累啊。”全身的骨头都像要散架了一样,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那张大考成绩单被贴到胡同的公告栏里,我出院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它。
从小时候,只要我犯错,妈妈就会用这种方式惩罚我,
她要让整个大院的人都看到我是多么不乖的孩子,让我有些羞耻心。
妈妈说,“这一次你的成绩是进不了理科实验班的。幸好和年级主任有些交情,这样的错误不要再犯第二次。”
我在公告栏前停下脚步,那张纸翘起了一角,被风吹出细碎的声响,就像我一直波澜不惊的心,被什么东西敲击,碎裂的声音。
我们班是唯一被拆开的班级,因为要安排做文科班,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人留了下来,当然这其中少不了夏谷云。
看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她懒散地说,“像我这么懂得享受生活的人才不会选择那么枯燥的理科呢!”
很多年来,尚高的趋势都是理强文弱,只有那些不学无术,混日子的人,才会选择文科班。
但是天知道我有多么想加入他们,多么想留在这个教室里。
不管它在大家的传言中有多么的不过如此。
课桌里的东西我一直收拾了很久,直到上课铃都响了,我还在慢吞吞地整理那些为数不多的书本。后来我索性留下来听了文科班的第一堂课,无非又是自我介绍,因为文科班新来了不少同学,算是一个重组集体了。
夏谷云上台的时候,介绍很简短,但是绝对不会忘了她的个人爱好,
她说,“大家好,我叫夏谷云,热爱自然科学。”
眼前霎时浮现出一个很小的女孩儿,穿着一身帅气的迷彩服,扎一个长长的马尾辫,站在教室前面声音稚嫩地说,
“大家好,我叫夏谷云,热爱自然科学。”那是小学一年级的她。
那时候,不只是我,很多同学都搞不清楚她的自然科学究竟是什么东西,以为是像科学家在搞什么伟大的研究一样神秘,于是小朋友们都狂热的崇拜着酷酷的夏谷云。
这一幕让我的思绪飘到那么遥远的从前,
有时候,我多么希望时光可以倒流,一切可以重新开始,这样我就可以选择完全不同的道路了。
但我没有哆啦A梦,坐不上时光机器,我只能为自己深深地悲哀。
夏谷云从讲台上跑下来,在我身边坐下的时候说,“其实你也不想走,对么?”
我点头又摇头,连自己也搞不清楚了,夏谷云继续说,“只要你想做自己,什么时候都不晚,你知道么?”
<八>
在不同楼层的两个教室里,我之后就很少看到夏谷云了。
这个理科实验班里,有更多比我还疯狂的人,他们疯狂地学习,戴厚厚的眼镜,除了拼命地研究习题,顶多再关注一下时事政治。
没有课堂上的惊声尖叫,没有夏谷云那些让人瞪大眼睛的虫子,也没有趴在我身边肆无忌惮睡觉的夏谷云,生活中唯一的一点儿调剂都消失殆尽。
难得放学的时间早了些,我拎着书包在文科一班的教室外面等着夏谷云,可是直到教室的人都走光了,我也没有看到她。
当我推着车子从学校门口走出来的时候,却一眼看见她和牛日平并肩从办公楼里出来。
她看到我,还是跑过来搂着我的脖子招呼我,但我只是垂着眼睛,淡淡地和她打招呼,至于紧跟上来的牛日平,则完全视为空气。
她说,“梦蝶,我今天有事儿,不和你一起回家了。”
我说“哦”,推着车子便要离开。
夏谷云又拽我的车子后座,问我,“李梦蝶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我说,“没有,面无表情是我的经典表情,难道你忘记了么?”
我没说我在教室外面等了她那么久,也没说我不想在实验班继续呆下去。
那天晚上,我一直开着房间的灯,一边做作业一边等她,直到十点多她才从外面回来,一脸掩饰不住的欣喜样子,看她瞟向我房间的那一瞬间我“啪”的一声关掉台灯,跟妈妈说,我困了,要睡觉了。
这个学期,学校有两个特大的新闻,
一是夏谷云和我们学校数得上号的“王子”牛日平恋爱了。
二是在学校严打早恋的时候他们在教学楼下接吻被政教处逮个正着。
这让很多讨厌夏谷云的女生变得幸灾乐祸起来,就连实验班这些不理世事的天之骄子们也对这件事儿议论起来,我才知道这件事。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和夏谷云竟然已经这么遥远了。
我站在橱窗前看了很久那张大字报,学校给了他们严重警告的处分,我跑到教室找夏谷云,她已经一天没有来上课了。
她的桌子还是像从前那样的乱七八糟,桌斗里的小罐子里一只瓢虫,还在不安分地爬来爬去。我打开罐子,把它倒出来,它在窗台上抖了抖翅膀,却根本就没有飞起来,一直努力了很久,才终于离开这一片小小的天地飞向更广阔的地方。
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这只瓢虫,我被禁锢了太久太久,甚至忘记了自己原本是可以飞翔的。
夏谷云被关在家里面壁,她暴脾气的爸爸骂她的声音整个大院都能听见。
妈妈一边打毛线,一边教育我,“看吧,不规矩的女孩子总是要出事儿的。”
“接吻算不得什么严重的事儿,你们为什么总是喜欢这样大惊小怪?”我忍不住对妈妈说。
“大惊小怪?等真正的大事儿发生的时候,他们就会知道后悔了。”
“妈,别说这事儿了行不行?”
我把碗重重地撂在桌子上,脸上开始发起烧来。
“我说她你急什么急?”她被我忽然的大声吓了一跳。
“夏谷云不是你想的那样。”很久以来,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自己想说很久的话。
从小妈妈就不喜欢夏谷云,她淘气不听话像男孩子一样在小山上跑来跑去。
她不让我和夏谷云玩,如果夏谷云犯一些小错,她都会拿来在我耳边一遍一遍地说,借以提醒我不要犯相同的错误。
她怎么会知道,如果没有夏谷云,我枯燥的学习生活怎么会变得有滋有味,怎么会一直勇敢地走到现在。
虽然我知道自己足够的懦弱了,不然十一岁的我不会把刀子搁在自己的手腕上。
那只是一次小小的钢琴比赛,因为表演的失误,我在决胜冠军的时候被淘汰下来,而最后取得冠军的,比我小两岁的男孩,正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她发了火,骂我没用,骂我丢她的脸,骂得小小的我一点儿自尊都没有了。
从七岁开始,我就知道,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不停地战胜那个男孩,那个我从来没有叫过弟弟的弟弟。
妈妈要让我比他优秀一百倍一千倍,让爸爸知道,他当初是多么的没有眼光。我如履薄冰,我疲惫不堪。
那时候,我就想到了死。
刀子刚刚要搁下的时候,夏谷云上厕所看到了蹲在台阶上的我,
她问我,“李梦蝶你干什么呢?刀子划在身上可是很疼的。”
我别过脸去固执地说,“走开,不要你管。”
“神经啊你。”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就习惯这样说对方了。
她要夺过我手中的刀,我不肯,争执中刀子划在她的肩头,有血慢慢的渗出来,我哇哇地哭起来。
“没用死了。”夏谷云把刀子丢进垃圾桶里,拿卫生纸把血擦掉,可是血却不停地流下来,最后是到校医那里用纱布缠了好几圈。我一直站在一旁,抽抽搭搭。
后来夏谷云送给我一个小瓢虫,作为我的幸运物。
她跟我说,虽然瓢虫很小又飞不高,但是它们耐力超好,可以飞很久,不管多苦多累,也能一直坚持到它们想去的任何地方。
她跟我说,李梦蝶你也要给我坚持下去,一脸认真,虽然你可能不会飞得特别高,但你可以飞特别久。
她跟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瓢虫么,因为我想像它们那样,我要做坚强又坚持的瓢虫少女。
那是我听过的关于瓢虫最最动听的故事。
<九>
那天晚上夜很深的时候,我听见窗子外传来清晰的叩击声,于是穿着睡衣走到窗前,是夏谷云。
我一下子就清醒了,蹑手蹑脚的打开门走出去,她背着她的单肩背包,头发没有扎起来而是松松散散的搭在肩头。
她看着我,特别镇静的说,她要走了。
“和牛日平么?”我脱口而出。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继续说,“我来和你道别,如果我过得好我会和你联系的。再见,梦蝶。”
“神经啊你!”
我拽着她的胳膊摇晃她,企图让她变得清醒一些,但是她挣开我的手,转身跑开了,我追出去,拖鞋却笨手笨脚的将我别倒了,我光着脚一直追到胡同外面,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那感觉不真实得就像一场梦一样,我光着脚一步一步地走回家,脚掌被石块沙子隔得很疼很疼。
我呆呆的在床上坐着,脑海中一遍遍的响着夏谷云说的那些话,我希望她只是小孩子赌气说说而已。虽然我知道那不是夏谷云的性格,但我依然祈祷奇迹出现,夏谷云还在。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大院里乱成了一片,夏谷云不见了。
她的爸爸来我家找我,问我昨天晚上有没有见到夏谷云,
我还没有说话,妈妈就先开口了,
“那么晚了我们家梦蝶早就已经睡觉了。”
我攥紧了手里的书包带子,抿着嘴一句话也没有说,而是快步地走出大院,赶着搭乘上学的公交车。
我去牛日平的教室找他,他也一整天都没有去学校。
那么就是说,夏谷云和牛日平私奔了。
这想法让我觉得骇然极了。他们还不够十七岁,他们能去哪里呢?
我一整天的听不进去课,从书包的夹层里,翻出很久以前夏谷云送给我的那个小小瓢虫,在心里为她祈祷。
<十>
两家的家长都找到了学校,夏谷云的爸爸甚至和牛日平的爸爸大打出手,让他还回自己的女儿。
“喂,我的儿子也不见了好伐啦~ ”对方的家长也心情郁结。
这件事在学校造成了极其不好的影响,他们甚至报了警。
但是整整一个月,夏谷云和牛日平都没有任何的线索。
本来就不是很热闹的大院因为夏谷云的出走变得更加的冷清和寂寥。
我每天匆匆地上学匆匆放学,心里开始想念夏谷云,但是我找不到可以联系到她的方式。
她的爸爸变得更加的沉默,脸上再也没有出现一个笑脸,我很多次地看到他一个人坐在大石桌子边儿上抽光一包烟,然后猛烈地咳嗽。
周围的人进进出出神色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学校开大会说了这件事情,对那些正在早恋和将要早恋的同学提出了警告,希望大家不要在这个时候再出什么岔子。
我上厕所的时候听到有女生很嚣张的骂夏谷云贱货,勾搭牛日平跟她私奔。
我的火蹭地一声就上来了。
像是压抑了很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完完全全的爆发出来了。
我过去揪着她的衣领把她摁在了洗手间的水池里,周围一片尖叫。
放开那个女生的时候,她几乎是涕泪横流了。
这一幕,被正好路过的政教处主任看到,她面色阴沉的将我领到了办公室。
生平第一次我不是因为被表彰来到校领导办公室。
“这些学生都疯了么?”老师问。
主任看着她一脸无奈的说,“李梦蝶一贯是好孩子的,这点不用您说我也知道,但是她今天的表现确实太过激了。”
这件事情学校采取了冷处理的方式,不想在公告栏里多出什么新的内容。那两个爸爸的每日报道已经够让主任头痛的了。
<十一>
我一进门,她就冷着脸。
手里拿着一张报纸,但是目光却根本没有在上面停留。
瞄见我,头也不抬地说,“李梦蝶,你过来。”
我放下书包走过去,一般她用这种声调和我说话绝对没有什么好事。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推开我房间的门,
我看到我的书架躺在地上,书本乱七八糟的散落了一地,而背面暗藏的小书架同样暴露在阳光下,那些书格外刺眼的遗落在一堆书本的最上面。
“你是不是有必要给我解释一下最近你表现这么不正常的原因。”
她像是审问犯人一样目光如炬地看着我。
我丢下书包,不言不语,将地上那些书一本一本地码好,
她气急败坏地走过来,把我的书踢乱。
“李梦蝶,你不学习天天看这些闲书么?你的智慧都用在怎么设计这个破书架上了么?”
我哑然失笑,猛然地站起来,一股脑将自己心里憋了很久的话全部都说了出来,
“为什么你总是逼迫我做我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不喜欢奥数,讨厌钢琴,不愿意和那个所谓的弟弟无声地战斗,我后悔我所有的一切都是由你安排好,我不想在理科实验班,我有我自己的爱好和特长,我喜爱那些书,那并不是闲书。”
第一次,我在她面前说这样多的话,她的脸涨成了酱紫色,
“李,李梦蝶,你的翅膀硬了是不是?”
她蹲下身子,一股脑儿抱起我的那些书向门外走去,
“妈,你把书给我。”我过去拦她,但是她的力气大过我,一只胳膊就把我挡住了。
她把书都丢在了门外的垃圾桶里,然后转身回屋,我过去捡,她不拦了。
但是没过多会儿她就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火柴,一把拽开垃圾桶边上的我,然后将一根划燃的火柴丢进去,火在一瞬间就蹭地起来了。
她抱着我不让我动,我眼睁睁地看我积攒了那么久的图书在大火里化为了灰烬,慢慢地放弃了自己的挣扎。
当大火熄灭的时候,我挣开她的手,慢慢地转过身子,一个字一个字的和她说,
“我,恨,你。”
那一刻,我的心就像我的手一样冰凉。
<十二>
牛日平在星期一的时候回到了学校,但是夏谷云却没和他一起。
我站在高二理科班的教室门口靠着门框叫他,“牛日平,你出来。”
他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站在讲台上和他们班主任说话。
我继续说,“牛日平,我叫你出来。”
整个教室的人都转过头来看我,他的班主任也停下了交谈,转头诧异地看着我。
但是他依然没有要挪动一步的意思。
我踹开门走到讲台下面,把他拽到教室外面。“夏谷云呢?”
我的脚步还没有停下就开口问道。
他挣开我的手避开我的目光,声音小小的说,“我怎么知道。”
“你们在一起的我不问你问谁?”我的脾气似乎越来越暴躁。
“她不肯回来我们早就分道扬镳了。”
“你怎么能把她一个人丢下呢?”我的泪水唰地一下流了下来。
“她那么倔我怎么管得了她,她那么疯狂!”
他说话的口气就好像错都是夏谷云的,而他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那样。
“混蛋。你还有没有一点儿责任感。”我狠狠地甩给他一个巴掌。
他摸着自己的脸,没有一丝停留,转身走回教室,
我无力地滑落,瘫倒在地,蹲下来,抱紧自己,不禁发问:
“夏谷云你到底在哪儿呢,你现在还好么?”
我放学的时候,依然拎着书包在文科班的教室外面等着她,虽然我知道她是不会从这个教室里走出来,出其不意地在身后给我一掌,或者丢给我一个装着虫子的塑料袋,然后一个人咯咯的笑起来。
当教室的人都走净的时候,我靠着墙壁慢慢的蹲了下来,把头深深的埋进自己的臂弯里。那个坚持地想像瓢虫一样坚持很久的夏谷云,你现在在哪儿呢,你是不是坚持错了的方向呢?
夏谷云的爸爸在学校外面劫住了牛日平,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了他的身上,很多的人将他们围在了圆圈的中间位置,我看到牛日平慢慢地蹲下身子,直到学校的领导赶来将人群散开,牛日平已经躺在了地上,而夏谷云的爸爸满脸都是泪水,他最后一拳重重的打在了硬硬的地面上,血马上流出来。
那一天,是夏谷云离开的第三十五天。我在日历上画了一个红色的圆圈。
<十三>
我已经快一个礼拜没有和妈妈讲话,她看我的眼神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很多次,她企图跟我交谈的时候,我就转身离开或者假装没有听到,用沉默表达着自己强烈的抗议。
我从来没有用这种直接的方式表达过自己的不满。
不管她做什么决定,我总是一味地服从。
我终于开始讨厌那样懦弱的自己,在夏谷云不在的日子里,每一天,我都努力地让自己变得更加勇敢和真实。
接到夏谷云打来的电话完全算得上是一个奇迹。
我正无力地趴在教室的桌子上,从前班级的一个女生忽然跑到教室里找我,她把她的手机递到我的耳边,“有人要和你说话。”
是夏谷云!
那样熟悉的声音让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疲惫不堪,
她说,“梦蝶,我有麻烦,你快带钱来找我。”
“你要多少?”
“五百。五百就够了。
”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似乎有气无力了。最后她告诉我一个地方,搭乘公交车的话,辗转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
我说,“夏谷云你等着我,我现在立刻就过去。你一定要等着我。”
我回到座位上,抄起书包就跑出去,我的钱包里只有两百块钱,我得回家拿钱。
是上午九点钟,她不在家,我把屋子翻得乱七八糟只找出了二百六十块钱,坐在床上数钱的时候一眼瞥见书架顶端的存钱罐,是一个大瓢虫的瓷罐,没有口投进去的钱是拿不出来的,只有将它砸碎。
我蹬着桌子把它拿下来,用力地砸到地上,硬币稀里哗啦地滚落了一地,阳光照进来,晃出奇妙的光来。
我跳下去,跪在地板上将这些硬币一把一把的装进书包里。坐上公交车的时候,我一直紧紧的抱着自己的书包,生怕会被小偷拿了去。
没有座位了,我是生生的站了两个多小时,双腿麻木得快要没有感觉了。紧急刹车的时候,像小飞人一样冲出去老远,司机关切的问我有没有事。
我却满心只想着夏谷云现在怎么样了。
<十四>
在一个很偏僻的小旅店里我看到了夏谷云,
她的头发还是那样松松散散的搭在肩膀上,脸色苍白。
我们谁也没有说一句话,我慢慢的走到她身边,轻轻的将她拥入怀。
本来就不干净的床单上沾了大片大片的血渍,包括她穿的白色睡裤上也都是鲜血,我一遍遍地问她怎么了怎么了,她拽过被单盖着自己单薄的身体,把身体蜷成小小的一圈。
她说,“梦蝶,我好疼,好疼啊。”
“我们去医院,去医院。”
她推开我伸过去的手说,“我不去。不能去。梦蝶,给我水,我好渴啊。”
我慌慌张张地满屋子找热水,因为紧张手一抖水杯掉在地上,热水洒在我的脚上,顺着鞋的缝隙流进鞋里烫在我的脚上。
我忍着痛又倒了一杯水给她。她只喝了小小的一口,大滴大滴的汗从她的额头滑落。我拽她起来,要背起她,她用力地推开我。
我一个趔趄摔倒在床下,忍着泪从地上爬起来,固执地还要背起她。
她的脸苍白得没有了一丝一毫的血色,我开始哭起来,
“走啊,夏谷云。你到底要怎样啊?”
她终于肯趴在我的背上,她变得那么瘦弱,我甚至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重量。
走到一半的时候,夏谷云趴在我耳边幽幽的说,“年少的爱究竟几分真又几分假呢?”
我只是一直地跑,没有喘息的时间。我能感觉到夏谷云慢慢柔顺的呼吸声。
她说,“梦蝶,我好像不太疼了。你别着急啊。”
她问我,“梦蝶,在你心里我还是坚强坚持的瓢虫少女么?”
我说,“是,你一直都是。”
说话的时候,我的泪一直不停地流下来。心里有个地方慢慢地变得越来越空了。夏谷云搭在我肩上的手慢慢地没有了力气。
<十五>
我背着她冲进医院的急诊室的时候,那里唯一的一个医生吓了一跳,他叫我把夏谷云放在那个硬邦邦的床上。
一路上,夏谷云一直在出血,染红了我的半条裤子,手上也变得黏糊糊的,她脸上有着浅浅的笑意。就那么安静地看着我,说,“梦蝶,你别着急了,我一点点儿都不疼了。”
过了很久医生才出来,背过身子跟我说,“通知她家里人吧。”
我一下子愣在那里,不明白他的意思,或者只是我不想让自己明白他的意思。
我拽着他的袖子一直说,“医生你救救她,救救她啊!她才十六岁!!”
医生叹了口气摇摇头。我进去看夏谷云,她一直那样苍白地看着我笑。
我擦干自己的泪水努力地微笑起来。
“我快不行了。”她轻轻地说。
“别瞎说,你会好的。我们还要一起逮瓢虫做标本。别忘了你是坚强又坚持的瓢虫少女啊。”我小声地安慰她,转头偷偷擦自己眼角的泪水,却让手上的血把脸越擦越花。
夏谷云看着我笑,“你看你,好脏噢。”
她抬起手臂慢慢伸向我的脸颊,要帮我擦掉花掉的一片,指尖刚刚接触到我的皮肤,就慢慢地垂了下去。
我蹲在床边一直紧紧攥着她的手,直到有护士进来,看到死去的夏谷云,她口气冷冷的叫我打电话叫大人来,然后用白布盖上了夏谷云的脸。
“走开啊。”我用力地推她,拼命地把她推到门外,然后重重地锁上门。一个上一秒钟还在微笑着和我说话的人,下一秒就任我怎样呼喊也不会再回答我的话。夏谷云的身子慢慢地变凉了,我拼命地搓她的胳膊叫她变得热起来,我哭不出声音来.
我不相信一直坚强勇敢倔强的夏谷云就这样再也不在我的身边了。
夏谷云你不是说你是坚强又坚持的瓢虫少女么,这才刚哪儿到哪儿,你怎么说不玩就不玩了,你快点儿给我醒过来!你听见没有?但是她再也不会和我说一句话了。
<十六>
颤抖着拨出那个电话号码的时候,我慢慢地闭上眼睛.
这一切不真实的好像一场梦我多希望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切都可以回到从前。
就算我还是那个懦弱的我,至少夏谷云还可以是那样生龙活虎的夏谷云。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什么话也没说,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那是我整个16岁最黑暗的岁月。
16岁的夏谷云因为堕胎大出血死在了医院的急诊室里。
他爸爸在一个深夜翻墙去医院,把当时正在医院治疗的牛日平砍死。
据说是他自己报的警,警察赶到的时候,他的脸上身上还都是鲜血。
他被判了死刑。
执行枪决的时候,我穿着夏谷云的衣服去看他,我和夏谷云一样的身高,一样的胖瘦,只要把头发披散下来,从远处看,几乎相差无几。
远远的扒着铁栅栏我朝他挥手,叫他爸爸,和他说再见。
而这个男人在枪决的前一刻放声大哭起来。
枪响的那一刻,我的灵魂似乎也被枪决了,
它飘飘地找不到了安全的归宿。
夏谷云的妈妈搬离了大院,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她家里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留了下来,我翻窗户进去找夏谷云留下的那些瓢虫,给它们在后山上挖了一个坟墓还立了墓碑。
我跟夏谷云保证,即使没有了她的保护,我也要变得坚强。
这件事情在学校里成了轰动一时的新闻,妈妈给我转了学校,并且答应我选择自己喜爱的文科,和那个所谓弟弟的战斗,也就到此为止了。妈妈说,她要珍惜眼前的幸福了,
因为不知道哪一天,也许所有的美好就戛然而止了。
我们所经历的这些,让她开始怕了,
命运这不停波动的东西,让她也变得不确定起来。
不管用什么方式,我终于选择了自己想要选择的东西。
从今以后,我就会一直坚定的在我自己选择的这条路上勇敢地走下去。
<后记>
我一直没有来得及告诉夏谷云,关于瓢虫的另一个故事:
那只被禁锢了太久的瓢虫,它们只是暂时忘记了飞行,但最终还是飞走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