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子

先生说写一段在自己受教育过程中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情。我思索良久，回忆渐上心头，终究下笔，将故事置于纸上，与诸君分享。谨以此篇文章，纪念我曾逝去的年少生活。

我读的是少数民族地区的乡下中学，环境自然是不好的，无论是学习环境还是生活环境，都差到了极致。班上有一大半的学生是没有上过幼儿园的，而那一大半的学生里面，有我。

学校很小，只有一栋教学楼和一个不足300米的足球场。头上，只有一方被四个围墙围着的窄窄的天空。学校只有五六百人，一共三个年级，每个年级只有五个班，每个班也不过三四十人，班上大部分的同学都是从附近的村子来的，也有些人是从别的镇子来的。

在读初中之前，我是没有住过校的。初中的第一晚我兴奋的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贤（我的发小）与我是睡一张床的，当时，宿舍少，每张床只有一个边有围栏，学校就干脆把两张床并在一起，当做一张大床用，每个大床睡两到三个人。这样就省了围栏的钱，有时床不够，学校就干脆让两个人住一张床。我很兴奋，贤看起来更兴奋，事实上，住宿对我们宿舍的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十分新奇的事。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在学校睡过。

睡之前，学姐在宿舍里走了一圈，告诉我们明天要早起，并警告我们晚上不要随意走动，睡觉时也不可打闹，怀着对学姐的尊敬，我们乖乖应下。当天晚上，我们怀着对未来的憧憬睡着了。半夜，一阵铃声突然响起。在这寂静的夜里，这铃声格外的突兀，我睁开眼，发现天还没有亮，月光撒在窗沿上，屋内一切清晰可见。其它人也被吵醒，纷纷抱怨起来。贤也被吵醒，但她什么也没有说，把铺盖盖在脸上继续睡了。那时候的我们谁也没有想到，三年之后，我们会是怎样的情景。

“睡吧，”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大家纷纷上了床，中学的第一晚，就在大家的呼噜声中过去了，这是我中学生涯中起床得最早的一次，后来也只有每天熬夜熬到两点。后来我升入初二，在初一的学弟学妹们入住的第一晚，听到楼下传来的声响，我跟对面的同学心照不宣的一笑。

我初中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宿舍，宿舍其实也就是教学楼。我住的宿舍是由教室改的，一个大教室里放上十几张上下床，每个宿舍有那么30还是40几个人，由两个班的人组成，一到了晚上，宿舍热闹的很。打呼的，说梦话的，磨牙的，还有晚上说悄悄话的，在这样的大宿舍里，每天都在上演。

宿舍的环境很差，宿舍里没有空调，也没有风扇，人又住的多。所以一到夏天就特别的热，也特别的臭。夏天热的睡不着，冬天冻的双腿发麻。我们没有独立的卫生间，也没有单独的澡堂。学校的大澡堂子是在我读初三的时候才修好的，我们住在四楼，四楼常常没有水，如果要洗澡的话，只能跑到一楼，然后再经过操场，到食堂的水管去接水，再用桶提到宿舍的厕所里洗。学校有一个锅炉房，学校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热水壶，一壶水是五毛钱，一桶水是三块钱。那时为了省下这些钱，我们常常可以一整个夏天不用热水，曾经为了省下这些水钱，冬天的时候也用冷水洗过澡。有时就是愿意花钱买水，学校的锅炉房也不一定烧，冷热交替是我们的常态。

宿舍里也没有可以挂脸帕和放牙刷的地方，我们只有把盆放到桶里，然后再把帕子和盆放在桶里。由于桶里和盆里经常装水，整个宿舍总是很潮湿。

学校经常停水，有的地方水管坏了，也没有钱修，厕所里也常常没有水，学校就在每个厕所前面摆上两个大缸，让我们把用过的洗脸水，洗脚水倒在大缸里，用来冲厕所。而整个女生宿舍也就只有两个公共厕所，所以宿舍的厕所总是臭的，到了夏天更是臭气袭人。

就是这样又脏又破的宿舍，我住了三年，至今怀念。

后来，在学校里的我第一次明白，人与人之间是有差距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路，有的人跟你从来不是一条路。

当我看到同桌收到一个男孩送来的情书，学校食堂旁边的小树林里深情拥吻的人时，我第一次明白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爱恋，还有一种东西叫早恋。当宿舍里同学们的钱包里的钱不翼而飞的时候，我才明白这个世界上有一种行为叫做偷窃。当我看到一群人孤立一个性格怪异的女孩儿时，我终于明白有一种东西叫做无视，后来我把这种无视取名为暴力。

学校是整个小镇上唯一的一所中学，生源极差。学校里的很多学生，或多或少有一点暴力的倾向。他们的本性并不坏，只是青春时期体内的荷尔蒙爆发的比我们早，也比我们多。叛逆，是我形容他们时，用的最多的一个词。学校的德育处从不温柔，里面总是待着一群身强力壮的男教师。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有能力，又或许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关心，学校里的少男少女们老是聚在一起打架。有时我走在路上，身后会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接着就是一群人往我身旁奔过，他们的手里拿着火钳扫帚之类的东西，狂欧走在前面的一群人。这样的场景，在我求学的生涯中并不少见，一群人打另一群人，又或者是一群人打一个人。疯狂的少年、嬉笑的少女、猩红的眼睛、锋利的指甲、还有带血的嘴角。初见这样的场景，恐惧弥漫在我心里的每个角落，只叫人腿脚发软，走不动路。后来见得次数多了，竟也麻木了，再见这样的场景，也只是淡淡的一瞥，抱紧我手中的书再慢慢的走开。

我之所以愿意把我的文章取名为稚子，仅仅是因为在这样一所破烂的学校里，我成功的从一名儿童蜕变成了一个少年。世间冷暖，人情苦短，在这所学校里，一切都体现的淋漓尽致。

我身边的很多同学都没有一个健全的家庭，单亲者有之，父母双亡者亦有之。好像，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小秘密，你完全想象不到，此刻站在你面前与你言笑晏晏的人曾经遭遇过什么。坚强的性子下面是一颗柔软的心。叛逆者是，普通人亦是。

我至今都感谢一个人，她是个短发明眸的女子，性子温柔而又刚强。在我一次次浪费光阴荒废人生的时候，是她走进我的生命，拉住了我的手，告诉我，人应该有意义的过完自己的一生。

我曾经不止一次憎恶她的严厉，嘲笑她的自得，但更多的是感谢她曾经的培养。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比赛中一次又一次的失误，让我垂头丧气。而她，正在为一个取得好成绩的同学欢呼着，始终没有看我。这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不需要关心。裁判的一声哨响让我把视线移回了比赛，我知道这是我的最后一次机会，输了，以后怕是没有勇气再参加了。咬牙，我奋力一搏，获得了一个好成绩。同行的人为我欢呼着，她也望着我，干净的眸子里满是欣喜。

后来，怎样了呢？我赢了，把她抱了起来并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儿，从那以后她好像记住了我，上课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提到我的名字。我渐渐改掉了身上的陋习，开始认真学习。我没有上过幼儿园，小学时也没有学过英语，为了能在她的课上回答她的问题，我每天疯了一样的背单词记句子，上课时认真听讲。半年后，我取得了极大的进步。

有一次，班上的男生不听话，她在班上发了好大的脾气，声泪俱下的诉说她的不易。痛斥我们的顽皮。后来，为了哄她开心，我们全班为她，也为我们自己举办了一个小小的晚会。教室里贴满了气球，我站在教室的中央，唱了一首《我的好老师》她站在人群里，用手打着拍子，脸上是恬静的笑意。

我曾经给她写过一张明信片，我记得我是这样说的：

“陈老师，我知道我们的顽皮让您很是头疼，对不起，请您不要生气。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在我的心里，你就像一个能够温暖人心的太阳。

您曾经对我们说，每年的节假日你们都会收到很多卡片，但你们也只是看看之后就把它们扔进了垃圾桶。

我希望，这张明信片你不要扔掉，保存下去吧。另外，我想对你说，你很好，谢谢你。”

可惜的是，我们最后还是失去了联系。她仍然做着她的老师，而我，背上背包继续做一个求学的学子。2014年的某一天，是她的生日，我在商店的橱窗里看了良久，挑中了一款白羊座的星座瓶，我把那个新东西买下，小心翼翼的放在她办公室的桌头。

那个星座瓶里有一张关于星座运势的小纸条，我悄悄地看过：“白羊座与天蝎座终是路人。”我笑，陈老师也许真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而这样的过客却让我永生难忘。

在这所学校的日子，我过得很快活。上山捉鸟，下水捉鱼，戏弄先生，这些我们都干过。然而时间总是无法定格的，逍遥的日子过去了，众星捧月的日子也过去了。稚子蜕变成少年，少年蜕变青年，青蛙变成王子，王子变成青蛙。是失去更多还是收获更多？我们无从得知，只知道现在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