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山上有很多鸢尾花，宽长叶子，雪青色的花瓣，年年春天时山阴处，浅水旁，薄薄的花瓣便随着清风流水声微微颤动。
鸢尾花很好养活，我有从山上移了几株在家里，可能因为太阳晒久了，花开的颜色比在山上时要浅淡很多，偏雪白色。
“丫头，在做什么呀？”一日，外婆拄了拐杖提着个青布包在院子下方喊我，脚上穿的灰色棉鞋上沾了些青苔的颜色。
我赶紧迎下去，“外婆，你一个人来的呀。”
“一个人，从庵堂里下来的。”
“你胆子大，肯定是走的小路吧？也不怕摔。”
庵堂下方有片竹林，出了竹林后是一条黄泥路，春天，黄泥路长了很多湿滑的青苔，年轻人走在上面都老摔跤。
“我走的比较慢，不会摔。”
八十多岁的老人，拄根拐杖在青苔上走，想想都心惊肉跳。
“摔一跤你就晓得痛了。以后要来你可以到山脚坐小三轮，花点钱没事，那近路真的不能走。”
“好好好，晓得了。”外婆嘴上答应着，几天后又给我放了个大招——
落雨天，山崩了石头下来把路堵住，她胆子是真大，叫了辆摩托车抄山脚另一条坑坑洼洼的老路抖抖擞擞去的我家，也不怕把骨头颠散架。
“嗨哟，婆，你是要吓死人。”
外婆笑了，“第一次坐摩托还挺有趣的。”
因为庵堂要修缮，外婆这次来是筹钱的，大姨二姨那她已经去过，接下来就轮到老妈。
“五块十块都可以，两三块也行，到时我把名字给你记上，也是给明明再积点福。”
“明明”是我弟弟的小名，因为有段时间身体不好，外婆时常带了供奉过菩萨的水果给他吃，说能去病气。
母亲给了五张十块的。
“不要这么多，随心就好。”
“就是随心，”母亲把钱放到外婆手里，“你也少跑些，八十好几了，像今日这样是真把人吓到了，摩的师傅也是胆大。”
外婆打开青布包，从里面拿出本募捐册子让母亲把名字写上，“还能走就多走走，在庵堂我还能跟里头的居士讲讲话，你哥哥忙的很，我待在家里也是无聊。”
两天后，我送外婆离开，走之前她让我挖了丛半开的鸢尾花带上。
“这蝴蝶花我们外头没有，我想养一盆，不去庵堂时就养养花草。”
外婆养了一院子的花，迎春牵牛，茉莉水仙，豆绿的菊，艳红的海棠……除了冬天，通通是满院的繁花似锦，香气馥郁。
前年我回家，在小花圃里见到两盆茉莉。
“你小舅娘发了神经病，把你外婆栽的花都拔了，盆卖掉，神不咙咚的，花盆子能卖几个钱……”
母亲在被小舅娘扔一堆的花树里找到两株抽了嫩芽的茉莉带回家养着，我见到时花已全开，像白色精灵般在日光里轻轻舞动。
十二月时，家里打了次很重的霜，那两盆茉莉在第二年春天时就没再抽嫩芽了。
“你外婆养什么活什么，我怎就养不好？”母亲花茉莉枝折了塞进灶膛。
“认主人。”
外婆走时我一滴眼泪没掉，也没感到太多悲伤，只是在棺木落葬时忽然想到我再也听不到老人给我讲的那些陈年旧事了。
讲她少女时跟姐姐窜人家房顶把瓦片踩碎个遍，结果就是被我曾外祖一手一个拎着后脖领跟人去道歉，换瓦片时还当了半天的苦力。
“你曾外祖被气的眼泪直崩，丢脸呀，教书先生脸皮都薄的很，我姐姐还被罚抄了两晚上的文章，讲长姐没带好妹妹，该罚。”
外婆爱喝茶，她喝茶时没太多讲究，就从山上摘了野茶叶，金银花在泉水里煮了，煮好的茶汤装在大搪瓷缸里，有时还会稍稍放些冰糖。
“今年茉莉开的好，我收了些煮茶水，放了老冰糖，在你舅家的冰箱里放着，你口渴了就自己去倒。”外婆说这话时正微弯了腰整理打了花苞的栀子树，全白微卷的头发在脑后优雅地挽了个髻，“我做姑娘时喜欢在头上戴花，戴桂花，戴茉莉，一小朵就能香一整天，好闻的很。”
“现在也可以戴呀。”
“头发乌黑戴了最好看，现在老了，也没的人看。”
外婆这是想外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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