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

（一）

氤氲而起的蒸汽中，她抱住自己裸露的身子，缓缓地蹲了下去。

他的录取通知书昨天到了，世界一流的院校，梦想的专业。他付出了大半年的努力终于迎来了胜利的曙光。可是，她和他的未来呢？

水哗啦啦地落下，盖住了她压抑的哭声。从当初决定和他在一起时，她就应该能预料到今日吧。毕竟他们相遇时，她是已该谈婚论嫁的27岁，可他是人生才刚刚开始的22岁。她不是没有畏惧过未来的不确定性，可是他可爱的少年气和温柔坚定的目光都让她无法自拔。

和他相爱的日子无疑是幸福的。他会紧紧地抱住她说，好喜欢你。他会在地铁站里不顾她的羞涩，揽住她的腰亲吻她。他会在睡到一半时突然醒来，笑着吻她，然后用中文说一遍我爱你，再用英文说一遍I love you……一切都如梦幻般美好，直到，他说他想出国追寻他的梦想。

她不介意陪他远赴异国他乡，可一张伴侣签证却难住了他们，因为只有法律认定的夫妻关系才能被发放签证。她明白，婚姻于他来说，实在是太早了些。她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会走向何方，她只知道，他们都放不下彼此。不如就先这么过着吧，说不定，他的申请并不能成功呢？

她缓缓地擦干了身上的水，站在镜子前调整着情绪。这通红的眼眶怎么也瞒不住他了吧？她想着。也罢，事情也该有个了结了，她的少年要去追求自己的人生梦想了，她能给他最好的祝福，就是放开手。

穿上衣服，她忽然又想起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穿礼服时，冒着火花的眼神。那时，她偷偷想着，等我穿上婚纱的时候，还不得把你迷死？她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眼泪猝不及防地砸在了手背上。永远不会有那一天了吧。那么，他的新娘会是谁呢？希望她不会美到让他忘记她。她擦了擦眼泪，忽然又笑起了自己的幼稚。过了今夜，他们就要一别两宽了。从此以后，他的未来就与自己再无关系。

她缓步走向卧室，脑海中响起了那首她钟爱的歌，“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虽然与他还未尝尽这世间所有的快乐，可是她的劫数已经到来。她翘起嘴角，摆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在心里预演着潇洒的说辞和临别的祝福。

她会说，我从未后悔过和你在一起。

她会说，谢谢你曾给我的热烈的爱。

她还会说，希望你以后的人生光芒万丈。

可是，她突然想到，那我呢？

分开后，我要怎么活下去呢？

绝望如潮水般涌来。她站在原地握紧双拳，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她当然想活，她还想好好地活，漂亮地活。可是，如果心被挖掉了一块，要怎么才能快一点感觉不到痛呢？有没有人能来告诉我？她无助地想着，终于还是瘫倒在原地痛哭了起来。

（二）

她今天下班回来状态就很不好，虽然装得若无其事。可是他太了解她了，她只要有一丝一毫的不开心，他都能立刻敏锐地察觉到。

一定是因为录取通知书吧。他默默地想着，忽然听到浴室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抽泣。他心里一紧，悄悄地走到浴室门口。她呜咽的哭声清晰了起来，他蹙着眉头，一阵心疼。他不忍拆穿她的脆弱，又悄悄地转身回到了卧室。

呆坐在桌前，他想起了他们往日的种种甜蜜。初见时他被她的美丽所吸引，再见时被她的可爱所打动，直到她的睿智和稳重彻底征服了他。还有他们夜空下的初吻，生日时她为他准备的惊喜，她委屈时嘟起的嘴唇，她撒娇时可爱的表情，她笑起来皱皱的鼻子和明亮的眼睛……他从未担忧过年龄的差距，他只是恰好爱上了她，而她那年，恰好27岁。

他没想到，年龄终有一日还是成为了他们之间无法回避的问题。如同她曾告诉过他的那样，他们之间最大的差距不是年龄，而是人生的阶段。这半年多以来，他们就如约定好的一般，不去谈未来。可是她的压抑他都看在眼里，他不想让她如此难过，却也不知所措。毕竟关于一生的承诺，对他来说还是太沉重了。

他盯着眼前的录取通知书，想到她刚刚抖动着的肩膀，眼眶渐渐湿润了。也许，早就该做决定了。

（三）

突然，外面传来了她痛哭的声音。他慌忙跑出去，看到她跌落在地上，心疼地把她拥入怀中。

她泪眼朦胧地望着他，说：“我有话跟你说。” 

她一分一秒也等不了了。死亡固然可怕，可是死亡前的等待更加煎熬。

“我知道，我也有话跟你说。”他握住了她的手。

“让我先说好吗？”她呜咽着。她宁愿自己是那个亲手挥刀的人。

“我们一起说吧，我数三声，1，2，3——”

“我们分手吧。”

“我们结婚吧。”

他们都愣住了片刻，然后含泪笑着，紧紧地抱住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