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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六日,石敬瑭引兵与契丹军会师包围晋安寨,扎营于晋安之南,长一百余里,纵深五十里,大量布设挂着警铃的绳索和军犬,人半步也不能通过。张敬达等士卒还有五万人,马一万匹,四顾茫然,无路可逃。
九月十八日,张敬达遣使向朝廷报告战败消息,之后音讯断绝。唐主李从珂大惧,派彰圣都指挥使符彦饶率洛阳步骑兵屯驻河阳,又下诏,命天雄节度使兼中书令范延光率魏州军二万人经青山口前往榆次,卢龙节度使、东北面招讨使兼中书令、北平王赵德钧率幽州兵绕到契丹军身后,耀州防御使潘环纠合西路戍兵由晋、绛之间的两乳岭出发,穿过慈州、隰州,共同救援晋安寨。契丹主移帐于柳林,侦查骑兵穿过石会关,看不见一个唐兵。
九月二十一日,唐主下诏亲征。雍王李重美说:“陛下眼疾还没好,不可远涉风沙;臣虽童稚,愿代陛下北行。”皇帝本来就不想去,听了这话,颇为喜悦。张延朗、刘延皓及宣徽南院使刘延朗都劝皇帝亲征,皇帝不得已,九月二十二日,从洛阳出发,对卢文纪说:“朕听说你有宰相才能,所以力排众议,首先重用你,现在祸难如此,你的妙计都在哪里呢?”卢文纪只是跪拜,不能回答。
九月二十三日,派刘延朗监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符彦饶率军奔赴潞州,为大军后援。诸军自从在凤翔推戴皇帝以来,骄悍不听指挥,符彦饶害怕他们作乱,不敢以军法约束。
皇帝到了河阳,心怀恐惧,不愿北行,召宰相、枢密使商议进取方略,卢文纪迎合皇帝心意,说:“国家根本,超过三分之二都在黄河以南。胡兵倏来忽往,不能久留;晋安大寨非常坚固,况且已发三道兵救援。河阳是全国军事重镇,皇帝车驾应该留在此地,镇抚南北,暂且派近臣前往督战,就算不能解围,再亲征也不晚。”张延朗想要借机把赵延寿挤出权力中枢,帮腔说:“文纪说得对。”皇帝再问其他人,没人敢异议。泽州刺史刘遂凝,是刘鄩的儿子,暗中投靠石敬瑭,上表称车驾不可越过太行山。皇帝让大家讨论,近臣中谁可以受命北征,张延朗与翰林学士、须昌和凝等人都说:“赵延寿的父亲卢德钧率卢龙军来赴难,应该派赵延寿去与他会师。”(亡国在即,还在内斗。)
九月二十四日,派枢密使、忠武节度使、随驾诸军都部署、兼侍中赵延寿将兵二万进入潞州。
九月二十五日,皇帝进入怀州。任命右神武统军康思立为北面行营马军都指挥使,率扈从骑兵奔赴团柏谷。康思立,是晋阳胡人。皇帝担忧晋安,问策于群臣,吏部侍郎、永清人龙敏建议册封李赞华(耶律突欲)为契丹主,令天雄、卢龙二镇分兵护送,从幽州直向西楼,朝廷发布公告,契丹主耶律德光必有内顾之忧,然后选募军中精锐攻击,这也算是解围之一策。”皇帝深以为然,而执政宰相们认为不见得有什么效果,最终竟没有形成决议议。
皇帝忧虑沮丧,形于神色,只是白天晚上的酣饮悲歌。群臣中有人劝他北行,就说:“你别说了,石郎让我心胆堕地!”
冬,十月七日,皇帝下诏,征召征收全国将吏及民间马匹,又征发百姓为兵,每七户出征夫一人,自备盔甲武器,称为“义军”,约期以十一月全部集结完成,命陈州刺史郎万金负责训练,这是张延朗的计策。共得马二千余匹,征夫五千人,实际上无益于用,而民间大为扰乱。
华杉曰:
这一段,我们继续讲孙子兵法,另外重点讲讲决策心理,资治通鉴也是一部决策史,分析每一个决策是怎么做出的,提议者为什么会提出这个建议,决策者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策,这个分析,对我们在日常会议中决策形成过程和结果的辨析极为重要。
先讲符彦饶不敢以军法约束士卒,孙子兵法《计篇》,战前计算胜算,五个方面比较:道、天、地、将、法,最后一条“法”,就是“法令孰行”,谁能军法严明,唐军将领都不敢执行军法,这就要败了。胡三省注解说:兵骄而不能用,就跟没有兵一样。李从珂以骄兵拥戴而得天下,也以骄兵不为他战斗而失天下,成为萧何,败也萧何,合理!
李从珂必须御驾亲征,但是他害怕,不敢去。张延朗、刘延皓及宣徽南院使刘延朗都劝他亲征,他不得已出发了,但是半路又不想走。卢文纪提出了一大套“战略分析”,“认为”他应该留在河阳,李从珂欣然接受。这是卢文纪的战略判断吗?和战略判断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他就是迎合皇帝的心意而已。《孟子》把这种奸臣称为“逢君之恶”,比“长君之恶”还坏!长君之恶,是助纣为虐,君主要干坏事,他帮着干;逢君之恶,是君主想干坏事,但是知道自己不该干,不敢干,他能马上编制出一套理论,证明这事应该干!让君主理直气壮的去干,把李从珂的畏敌不前,包装成了坐镇中枢,镇抚南北。李从珂不是质问卢文纪有什么做宰相的本事吗?这就是他的本事!比治国安邦的本事更有用!
接着,张延朗等人都说派赵延寿去最合适。他们是真认为赵延寿合适吗?不是,他们是想把赵延寿从皇帝身边排挤出去而已!亡国在即,还在内斗!所以,老板一定要清楚,会议上真正的“工作意见”是很少的,都是各怀鬼胎,但是都包装成工作意见。不一定都是奸臣使坏,往往是自己的情绪和意图。只要一个人声称他“对事不对人”的时候,就是他正在考虑“对人”,他这个“对人”,也不一定是针对别人,主要是对他自己,自己爽。
龙敏建议册封耶律突欲,分化契丹,此策可以一试!这是“围魏救赵”之计的灵活运用。也是孙子兵法《虚实篇》中调动敌人的策略,可惜李从珂不识货,讨论没有结果。但是,当张延朗建议在全国征兵征马的时候,为什么马上就决策执行了呢?有用的计划不能用,昏招马上就执行,为什么呢?因为后者决策成本和执行成本都低。要御驾亲征,或者派兵护送耶律突欲去契丹,都需要意志力、勇气和周密策划,而收刮老百姓的主意,轻车熟路,马上就可以办!这也是一个决策心理学,观察很多决策是怎么做出来的,你会发现,人们会倾向于执行成本低的,而对有没有效果,甚至有没有副作用,并不仔细考虑。因为人在危机当前,总要做点什么,当该做的事情他做不到,他就去做那些做得到的,缓解焦虑,拖延等死。
李从珂心胆俱裂,甚至在群臣面前表现出来,说:“石郎使我心胆堕地!”这是孙子兵法:“三军可夺气,将军可以夺心。”李从珂是被“石郎”夺去了心魄,斗志没了,战斗力也就没了。美国心理学家迈尔提出了一个“疲劳动机理论”,可以解释士气和战斗力的关系问题。该理论认为,人体的总能量是一个常量,每个人每天都根据自己的需要和动机水平对能量进行分配。动机强烈,分配的能量就高,动机强度低,分配的能量就低。李从珂从皇帝到士兵,都没有能量了。
李从珂,要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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