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一声抱歉

周五下午同舍友一同坐公车回家，路上谈到舍友初中班上一个受歧视的胖子。嘴上正常地表达着自己的同情，心里却止不住地泛起阵阵愧疚。我鄙视那些歧视别人的人，但细细想来自己不也正是这样的人吗？不禁为自己的虚伪感到羞愧。

小学时，一个女生从三年级开始一直就是班里所有人的歧视对象。在一众瘦小干瘪的女生当中，她率先发育，身子拔高得很快，胸部也发育得较早。那时女生以平板身材而骄傲，看见她这幅模样自然心生厌恶，于是连带着男生也开始讨厌他。也不仅仅是因为身材原因，还是因为她是个差生，却渴望和班里的年级第一做朋友，天天缠着她。——这样的厌恶如今想来莫名其妙，但当时的我们一提到她全都嗤之以鼻。只要是她做的任何事，我们的任务就是尽情地嘲讽她。男生甚至给她取了个绰号，叫“vip”，含义不言而喻。

五年级的时候，男班长在周记中写了一篇关于“vip”绰号的由来。班里同学将这篇周记宛若珍宝一样捧在手心互相传看，还时不时在那个女生面前大笑几声。周记的大意就是那个女生在上课的时候放了屁，威力巨大无比，因此绰号“vip”——而这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却被谣言传得有模有样。语文老师看了周记之后，给向来作文都是A+的班长打了B，并评论“粗俗之至，低劣至极”。而这并没有影响我们传阅这篇文章的热情。

她也曾哭过，愤怒过，恳求我们不要这么做，放过她。但是欺负她的一群人却在走廊上大声嚷嚷着“vip哭啦！vip哭啦！大家快过来看啊！不收钱，免费看表演！”嚷嚷完，便笑作一团。而诸如我这类不想惹麻烦的人，只是坐在教室里，透过窗户看着痛苦啜泣的她，只是冷漠地，无情地，看着。——是谁说孩子是最单纯最可爱的？如果孩子一旦讨厌某个人，他们没有大人般世故，将讨厌掩埋心底，他们会毫无保留地发泄出来，而造成的伤害往往更大。

后来她被提前招去体校，再无跟我们联系。杳无音信的她，在刚离开的一段时间里，还被我们津津乐道“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我曾问过那个年级第一说：“你讨厌她吗？”她只是扯了扯嘴角，不说话。

冷漠或许比暴力来得更令人绝望，一如阿塘。

阿塘是我幼时最好的玩伴，那时住在奶奶家，生性内向孤僻，也唯有她肯与我一起。后来关系渐渐疏远，自从上了初中以后，便与她很少接触。但是阿塘的名字在初中，我却时常听到。不是因为她有优异的成绩，而是因为她肥胖的体型，跑起步来像是杂技团的小丑。我总听见跑步时，班里的男生总会嘲笑她是“肥猪”。我多想说：阿塘不是这样的，她不是肥猪。但如果我说了，我会不会像阿塘一样不被人喜欢呢？于是我退缩，不敢与阿塘接触，甚至是不敢与她有眼睛上的对视，我怕我会看见谴责。

幸好，阿塘有了朋友。只是每每在回家路上，碰到阿塘与朋友说说笑笑，我总会感到心中酸涩。忆起童年，我忘不了与阿塘相处的时光——那些炽热的夏日午后，梳着两条油亮乌黑的羊角辫，笑起来有两个甜甜的酒窝的阿塘。那么令我着迷欢喜。

但你终该为你的懦弱冷漠付出代价。

一个特定群体的人会有排他性。例如，本地人会鄙视外地人；正常人会鄙视身体不同于他们的残疾人和肥胖者。一如那个女生，一如阿塘。更令人讽刺的是，人们在叫嚣校园暴力或其他歧视该停止的时候，自己却也在浑然不觉地做着同样的行动，或许是暴力的参与者，又或许是看似无辜的冷漠的旁观者。也许会有半刻的清醒，觉得后悔，却再下一刻又被人群染黑，随波逐流，人云亦云。

多想对那个女生，对阿塘道一声抱歉。但是，道一声抱歉能改变什么呢？恶果无法挽回。我的这一声抱歉与那个女生和阿塘所受到的痛苦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算不了什么。

只是聊以自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