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
我的高一女同桌长得不算漂亮。稀疏的黄发,矮矮的鼻梁,脸颊处还有点点的雀斑。但她拥有了一双婴儿般白嫩的手。她的手圆润饱满,十指尖尖,如兰花瓣儿一般修长,摊开手掌,四个深陷的肉窝,像四个顽皮的孩子,在手节处排排端坐。这是我在一堂绘画课上无意间发现的。那是个初春的午后,明媚的阳光从窗外投进来,照在她的脸上。她举着左手,手搭凉棚遮着阳光,她的手竟然在阳光下发出红润,透明的质感,那一刻我怀疑她的手是透明无骨,是用蜜脂捏制而成的。
那天的绘画课,我没有画静物,也没有临摹,而是突发灵感,专心地画起了她的手。一只悬空的,翘着指尖的纤纤玉手顿时跃然纸上。那灵动的手指似乎是若有所指向半空,似乎在思索,又像是在寻找。虽然我的绘画天赋不是特别好,但那只手真的是惟妙惟肖,让人叹而观之。当她看到我在观摩她的手作画的时候,她开心地笑了。而当作业收起来,老师在讲台上亮出我的作品,当着众人的面夸赞的时候,她却突然红起脸,将双手紧紧藏进了桌洞里,唯恐被人发现这幅画与她有关。那天晚上,这只手闯进入了我的梦里,我紧紧握着这只手,第一次有了梦遗。
后来,班里重新安排了座位,我们俩从此分开。而这只手竟然成了我挥之不去的梦。我无数次在梦里感受到这双手的绵软与温度。终于在一次体育课上,在一次手拉手的活动中,我巧妙地站在了她的身边,真实地握到了她的手。她的手真的跟梦中一样,细腻光滑,绵软无骨,仿佛要在我的手心里融化掉了一般。我浑身燥热,心跳厉害,无法自制,手掌禁不住做了个揉捏的动作,她敏锐地感觉到了我的轻佻,“啊!”的一声挣脱了我的手,蒙起脸,蹲在地上哭了起来。旁边的人赶过来问她怎么了,她却解释说,不小心崴了脚。
后来高中毕业,她回了老家,而我考入了省城的一所大学。在学校的舞会上,在旱冰场上,我曾无数次握过女孩子的手。后来我还谈起了恋爱,当女友温顺地将她的小手放进我掌心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想着的却是那只绵软无骨的手。我知道我该去找她了。
我拿起画笔,又一次在画纸上完美地复制出了那只漂亮的手,依然是翘如兰花,依然是心有所指。我还附上了一封很长很长的挂号信。
可是,信送出去之后,却石沉大海,迟迟不见回信。五一放假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去了她的村子。在村口的桑地,她正穿着一件汗渍渍的男人制服,背着一大包桑叶出来,家里养蚕,钻进密不透风的桑林里摘桑叶是她的每天工作。我急忙上前帮她卸下草包,我问她给你信收到了没有,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等我毕了业,把你接到城里。我赚钱养你!你不用再受苦摘桑叶了……”幸福来得太突然,我有些语无伦次。
她摇了摇头,苦笑着说:“老同学,你醒醒吧。咱俩现在是两个世界里的人,是结合不到一起的。我不会相信在这世上会有人因为我的一双手而爱上我的。你更不必为了我的一双手耽误了你的前程。如果你真想握一下我的手,可以随意握一下,我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千金小姐,不碍事的。”说完,她将她的右手在衣服上面蹭了蹭,递了过来。面对着这只经历了田间劳作,却依然白皙细腻的手,我却选择了逃跑。
腊月放年假的时候,我再一次去她家的时候。却被告知,她已经到她男友家里过年去了。
几年之后,她去城里办事,找到了我的单位。可惜我去外地出差了。至于她为何事而来,我不得而知。
再一次遇见她,是五年后的乡村腊月大集上。她因丈夫酗酒打人离婚,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靠卖糖葫芦为生。寒冬腊月里,她的双手冻得发紫,再无曾经的美态。她守着一口滋滋的糖锅,一边串糖葫芦,一边笑侃:“老同学,你这个人真怪,读书的时候就喜欢看我的手。现如今还是这样,我真的搞不懂,我这双手究竟有什么可看的?”我笑而不答,岔开了话题。她问我结婚了没有,我说,快了。我从钱包里掏出未婚妻的照片给她看。她摇了摇头,说,配不上你。我说,可她有一双白嫩细腻的手。她突然一阵颤栗,竹签刺中了她的手指,血珠顿时冒了出来。我“哎呀!”一声抓过她的手,也顾不上什么,就放进嘴里吮血。就像当年冒犯她时那样,她一声尖叫,把手抽了出来,蒙起脸,趴在膝盖上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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