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虽已立冬,早晚寒凉,正午阳光却也还好。一缕缕暖暖的,越过葡萄架,落在小院中。收获后的架子上,还沧桑着几片老叶。
一丛丛菊花,或立或卧,以各自的姿态,在父亲一瓦刀一瓦刀砌成的花池里,随意地绽放着,紫的,红的,黄的,白的……
闪着腿的父亲卧床十来天没见太阳了。放把椅子,在花池边,在阳光下,弟弟已把父亲背了出来,父亲伏在弟弟的背上,很乖的样子。忙扶着父亲落在椅子里,端了盆热水,又随手捞一马扎,帮父亲脱去鞋袜,把那一双大脚按在水盆里。
这是一双怎样的脚啊,粗糙的榆树皮似的,整个脚前掌和脚后跟都是硬硬的,厚厚的茧子,怨不得脱袜子的时候像许多勾子挂着一样。
父亲没有像以前拒绝给他洗脚,“爸,水不烧吧”“中,胡好洗下,好容易有个周末,也不能歇着”,“爸,没事,上班也不累”。父亲不再言语,用手搓着父亲的脚,忽然觉得这场景还熟悉,只是椅子上的是小时候的我,小马扎上的是年轻帅气的父亲。
那时的我却不像父亲现在这么乖,而是不停地哭闹。父亲须得一只手按住乱踢腾的我,一手用棉絮蘸了烫烫的盐水,一点点攃拭着我腿上的黄水疮。
那时候蚊虫叮咬,又加上卫生条件差,我腿上一挠就化脓。又不像现在有碘伏消毒,只能用盐水,而母亲下不了“狠心”,艰巨的任务就只有靠父亲来完成了。
疼啊,每次洗父亲都先得把外边那层皮擦掉,露出红肉芽里一圈圈的白脓,俗话用“伤口上撒盐”来形容痛,真的再贴切不过,父亲用棉絮每蘸次水按在创口上,我都疼得抽下腿,就这样,一下下擦,带血的水顺腿直流,直到棉絮把白脓一点点地刮掉,疮口成了一个陷下去的坑儿,此时,我和父亲的脸上都是水,不同的,我的是泪,他的是汗。
至今,看到腿上隐隐约约的疤痕,都会想起那年那月,想起父亲的“狠心”,也渐渐懂得那“狠”原本是深深的爱。
“好了,瞎好洗下就行了”,父亲的话打断了我的沉思,我的老父亲啊,凡事总是不想麻烦别人,甚至病了也不想儿女这样的伺候。
惭愧的,这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为父亲洗脚。把父亲的脚放在我的膝上,拿过毛巾,轻轻地擦拭,“爸,趾甲也该剪了”,“歇着吧,我好了自己来,你剪不动”,“哎呀,你别动,我随身带着指甲钳呢”,搬过父亲的一只脚,拿起钳子,父亲的脚趾甲又厚又硬一个个都嵌在了肉里,真的如父亲所言不好剪。
“爸指甲这么厚”“你爸就是个懒,脚不是脏的不行就懒得洗,指甲长的不行了才剪,有指甲钳也不用,愣用剪刀剪,可不越剪越厚”母亲嗔怪道,“那指甲钳都不中嘛”父亲辩解道。
我想劝父亲天天洗脚,可我知道父亲怎么能做到呢?我和弟弟都不在家,父亲又要忙那几亩地,又要忙喂羊,又要忙村里道路维护,每天累得鼻塌嘴歪,沾床就能睡着,哪有力气讲就这些?
“洗洗就是舒服”,“那你快点好,把身体养得棒棒的,等我退休了,把你和妈接到城里,我天天给你洗脚”,一边给父亲套袜子,一边说,“好,好”,父亲笑了。
仰头看父亲,父亲沧桑的脸,纵横交错,像犁穿过的一道道沟壑,而此时阳光下父亲的笑容又像旁边花池里的一朵深沉的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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