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

舅   妈

舅妈，高高的个子，大眼睛。虽然年近八十，可是那双大眼睛依然能够准确和语言配合表达喜怒，传达岁月的信息。

其实我一直就管舅妈叫妈，人前人后为了区分才说是舅妈。

舅妈结婚很多年没有生孩子，于是在我刚刚生下来不久，就送到舅妈跟前抚养。我管她叫妈，在我家和她家来回跑着，长时间在她家养着，直到我上小学了，才算是真正回到父母身边生活。每逢周末，舅舅就会接我回他们家，承欢膝下。舅妈会竭尽全力做好吃的给我，炸炸饼，蒸包子，包粽子……各种时令美食，舅妈都会做，而且做得非常好吃。对我，不仅要吃，还要带回我家去。舅妈唯恐我吃得不够，总是做的很多很多……

整个上学期间，我就是这样的生活状态，在我家上学，在舅妈家吃好吃的。虽然后来，有了表妹，并没有影响我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我依然享受着舅妈他们给予我的深情。

但是，我并不十分愿意去他们家，我有点儿怕舅妈——她高大、能干，有着雷厉风行、点火就着的性格。在姥姥家，谁都是她唠叨的对象，谁都可以成为她怒火的发泄，我不愿意看到她对着别人吵闹大骂的样子。

记得有一次，舅舅来接我，说了一堆好话，“乖啊，好啊”的哄了我好久，又用好吃的来诱惑我，尽管我想吃，但是我还是不愿意去，给高大的舅舅气得直跺脚——他，他们是真希望我去他家。最后，还是母亲连哄带吓唬地跟着舅舅走了，可是吃完午饭就急着离开。

他家有我专门的被褥，每年舅妈都会拆洗晾晒，随时准备我住在那里。可是稍微长大一点儿，我就不愿意再住在她家里了。每次都是在舅妈和舅舅不舍的挽留中离开，那套被褥一直崭新着。

后来，有了表妹，但是舅妈也依然没有改变多少。小时候的表妹圆润可爱，舅妈很喜欢她。其实她的喜欢是我从后来的种种迹象中推断出来的，在我幼小的记忆中，更多的是舅妈泼妇般骂街、打骂表妹的印象。

有时高兴，她也会抱我们。

她把我抱在怀里，一边抓着我的小咯吱窝，一边说些“亲呀，丫呀”的话，逗得我哈哈大笑。对表妹，也是如此，稀罕起来就像对待一个稀世珍宝，亲得表妹咯咯地笑个不停。可是一旦发起脾气，什么脏话都骂，什么时候、场合都随便打骂表妹。

从小到大，舅妈从来没打骂过我。小时候看她那样对表妹，我自然也就有一种潜在的恐惧和排斥；长大了，我也多了些思想，能对舅妈的行为作出评价，虽然没有当面指责过她，但也正面劝说她，让她对家人少一些计较，多一些宽厚。

舅妈很喜欢我，对我用心有时会超过我的母亲对我的用心——她友好的表达会表现在她给你东西的多少上。她会在我离家上学前给我准备大包小包好吃的，会在年节时给我准备最丰盛的饭菜，会在我都快二十岁的年龄里还给我压岁钱……尽管家里家外的人都曾经成为她发泄怒火的对象，但是对我却没有任何的指责和抱怨，对我依然如故。

但是对表妹就不一样。

她会宠她，抱她，逗她玩；给她买任何东西，允许她做任何事情，哪怕这些事情在正常人眼里是违反规矩和底线的。

她还会打骂她，指责她，抱怨她。一直到表妹长大嫁人，成了孩子的妈，她依然骂她。她骂人的语言极其恶劣，甚至超越母女本来该有的基本情感；甚至如今表妹长大了，舅妈变老了，稍不如意，舅妈还会陈谷子烂芝麻地骂她。我常想，小时候那个伶俐的表妹是不是因为长期受到舅妈的打骂才变得不那么聪明的？

如今，我常常去看舅妈，尽自己的能力帮助她，宽解她，希望她能平稳地幸福生活。但是舅妈依然唠叨、抱怨、咒骂，我反而不是那么的反感了，而是多了对舅妈的同情。

她出生的年代正是战乱频繁的年代，她长大的年代正是一穷二白的年代，跟很多同龄人一样吃过很多苦，受过很多罪。但是她在苦难的生活中没学会忍耐和排解，而是学会抱怨和指责。

在娘家，尽管付出很多劳动，是最苦的那个；尽管有很多子侄，也付出很多精力和亲情，但是因为她的唠叨、指责和抱怨，惹得谁都不喜欢她。尽管年老了，他们谁也没能感念曾经的亲情，只留舅妈体味老年的凄凉，

在婆家，尽管也是勤劳的那一个，但是平静的生活并没有平复她扭曲的心理，反而让她的暴戾给打乱了一家人的生活。姥姥一家的软弱和包容，并没有让舅妈感恩和收敛，反而纵容了她的行为，让她骂了家人，又骂外人，骂了外人又给家人带来了负面影响——一个管理不好自己情绪的女人是一个不受人待见的女人，一个管理不好自己妻子的男人也是一个被人指指点点的男人。

舅舅一生波折，事业不顺，家业不丰，我想跟舅妈这个后院女主不能平稳家庭有直接的关系。那时候的女人应该不会懂什么大道理，可是，作为女人，为人母，为人妻，不懂是非，不知进退，让整个家庭乱了生活，失了分寸。

如今，舅妈已经近八十岁了，于情，我同情她，关爱她——她也是可怜人，没给别人带来多少快乐，她自己也没有多少幸福可言；于理，我理解她，年龄大了，害怕孤独，害怕病痛。唯有尽我所能，帮助表妹，供养舅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