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爱花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时，回想着当初结婚时的情景。虽说是父亲一手安排，可自己也没有反对，心想老一辈人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不都过得挺好的，到了年龄，她盼着结婚。初婚确实给了她高峰的体验，两个人热火朝天的有一阵子。可惜的是好景不常在，终有热情消退的一天，难受厌烦幻想破灭的感觉袭了上来。这时老栓对自己的照顾无微不至，默默地承担起所有的家务活，他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
好在后面的一系列事情，怀孕生孩子，照顾孩子，上幼儿园小学中学大专直到毕业结婚。照顾双方父母，再加上买断工龄单干时，生意红火，没有时间考虑男女情感问题。这几年，儿子在城里上班不常回家，买卖也冷清了，自己是个空巢老人了，虽然自我感觉并不老。没有什么事情时，把自己收藏起来的小说又找出来，重读一遍，又渴望那种:忽而兴高采烈，忽而愁容满面，忽而心花怒放，忽而伤心绝望的感受。自己都觉得好笑。
老栓沉浸在短视频里，一有闲空儿就刷刷手机。隔壁的小姑娘有时悄悄地对他说:“汪叔，你家田姨看小说还能看哭了呢！”
老栓解释说:“她呀，没有别的爱好，不打牌不玩麻将，就爱看小说。”
小姑娘说:“你俩差距这么大，也挺好的？”
老栓也好奇，想看看什么小说有这么大魔力，他走过去问问。爱花说:“《飘》，讲美国南北战争时的故事。”
老栓说:“肯定挺惨的，那边的人野，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前两天我看视频，校园枪击，死了好几十人。那边忒乱，人忒坏。”
爱花说:“哪里都有好人，哪里都有坏人，前两天咱们镇里，那个老头把儿子打死，你不知道吗？你看这一段，玫兰妮是南方人，也有北方战死的士兵墓地在这里，她就带头给敌人的墓地除草，然后放上鲜花。那边的人也一样走亲戚。事实上人和人有很多共同点。”
老栓说:“还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更别说凭脑瓜子写的东西。”
爱花说:“你去把货架擦擦，顾客看了都是灰，就不买了。”她眼睛有点累了，放下凭脑瓜子写的东西，闭眼休息，心想:看小说可能是自己这辈子的爱好。记得上高中时，给《射雕英雄传》包上书皮偷偷地看，入了迷，听前边喊，田爱花把第三段朗读一下，读，幸好听洪七公接下去道，没什么，我不认识瑛姑，逗得同学哈哈大笑，和蔼可亲的杨老师，走过来翻开看看说，嗬，我的叔叔于勒练武功了。想到这里她也笑了，忽然又想到，那天买塑料布的人，和高中自己暗恋的体育生，好像呀！
老张在供销社院里，碰到刘主任，说起老栓。刘主任说:“老栓昨天喝喜酒时可高兴了。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份子钱500，媳妇直接给600，多给100。”
老张说:“呸，要不说他没有出息，大老爷们儿出门身上不带几千，好意思说吗？老田有手段，没事儿你去问问，咱们学学。”
刘主任还真去问了，主要是闹着玩，他们是老同事了。
爱花说:“哪有什么手段，诚心诚意呗。”
刘主任笑笑，说:“能把一个人玩转了，光靠这个恐怕不行。”说完，他走了。
爱花自己也笑了，她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是手段，可能每个女人都这样:他说话时，一定要看着他，注意他的面部表情，听明白了，一定说出支持性的话语，支持他，让他敞开心扉，尽情表露，让他摘下面具，把最隐私的想法感情交出来。人这种东西怪着呢，向别人表露后，倒觉得和别人拉近了，和教会里让人忏悔一样，忏悔也是表露，然后觉得和上帝近了，古老的手段。然后呢，要让他得到回馈，给他点身体上的满足，他又不争气，觉得亏欠我，再让他说，没的说了，明天好好干活。问题是我也想有个自我表露的对象，老栓听不明白。
爱花觉得老栓这么听话，也和他看视频有关。他爱看国外的枪击地震战争毒品什么的，感觉这边风景独好。问题是对于最远去过天津的人，外边的世界到底有多大，他没有概念，最后蜷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外边都是不安全的。蜷缩蜷缩再蜷缩，头脑被禁锢了，只能做个工具人。
突然有一天，汪付重过来买锁。老栓问他那些塑料布够用不够用。他说:“够用，工钱没谈妥，现在不用了，锁起来。我明天回老家。”
交钱时，汪付重看爱花桌上有本书，《飘》，他就说:“呦，乱世佳人，斯嘉丽，巴瑞特。”
爱花高兴地看着他，说:“你看过？”
“看过，还看过费雯丽演的电影，看了三遍，不相信我出生以前，就有那么宏大场面的电影。玫兰妮生产时呼叫斯嘉丽，斯嘎嘞，这个声音我自己总忘不了。”汪付重说。
爱花这才细细端详了这个人，瘦高的个子，宽宽的额头，上扬的眉毛下是稍稍凹陷的眼睛。
汪付重见田爱花在看他，忙说有事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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