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花栽树栽相思

春三月，其实是荷尔蒙正盛的时候，人无端端便会高扬起一种莫名的心绪。出去看看桃花开，发现已经花谢，满树绿荫。但仍然可以信步游园，千层红处处垂落，湖边椅子上有人端坐晒太阳。

我变得特别爱走路，三月风小，太阳光白亮，在公园外长路榕树荫下，边走边背诗，晁补之的“绿绿暗汀州三月暮，落花风静帆收。垂杨低映木兰舟。半篙春水滑,一段夕阳愁。”苏轼的“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这时也容易想起故友。忽然急切地渴望见老友，但随念想想，也就散了。我之想见的老友，已不是现实中的那个老友。佛祖说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这道理，哲学生似乎并不难理解。王子猷乘兴访戴安道，到了屋门不进却原路返回。乘兴而来，兴尽而返。文人们会称道这妙意与神思。但我偏喜欢把它归结到雄性荷尔蒙上，这并不损其好意，并且更真实，也可以免于因一时妙相而信以为实。偏如此，甚至还能听到返身回走时的雪落声。

我的游兴好，人也变得健谈。去图书馆可以择路走莲花山公园，大早上游人稀少，一条上坡山道前望无人踪，一个女孩却从后面赶上我来。于是我们便结伴前行。我说：“高中时我读FBI的探案集，吓得要死，上面的案件大半发生在公园，刚才要不是你，我才不会一个人走这条路。你没发现么，经济发展后，很多女孩在公园出事。”天下真是殊途同归，罪犯的思路也出奇的相似。我们一路爬坡又下坡，我聊得兴起，尽忘行经过的路边景致。她初时小心，低头把眼睛埋在眼镜里，渐渐的也笑声朗朗，随着我的话头说开了。我们在一个石阶广场上分手，她遥指某处给我指路，我道声谢谢，便潇洒地扭身走人。

看来荷尔蒙不止作弄我一个人。几日前少时玩伴来加我的微信。向我诉说：“我先找的金鑫，他在派出所工作，我让他帮我查两个人，一个是你，还有一个是王霞。他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我以为是你，加了那个微信，后来才发现不是。我又找了你小弟，他给了我微信。”我们畅谈一通，我打趣她说：“初中时你就是个霸王。高中时忽然变成一个忧郁的少女，现在你好像又回到初中时光了，看来精神不错。”然而若是全然以少年心境对之，已不可能了。正如我去看桃花，桃花已谢，满树葱绿是又一番年光景致，我竟懂得投其所好，猜测其伏案工作日久，厌倦于大学行政生活的琐碎，生活安稳，但应对功利多少还是有点烦了，感情上成长，想寻得真心，便回顾起年少情谊，又好奇我文艺女青年的生活。于是我便多讲新鲜事，解解闷而已。

我又变得爱回答问题。且自己觉得文字感悟都到了可以见人的程度，便起了功利心，想让人家夸我哎呦，真不错啊。但哲学生到底能自我开解，反倒对佛学的东西理解也更深了一步，所以一边入世，一边又会超然清醒。看窗边芒果叶繁茂，想起佛祖说：“无智亦无得。”想想又无别处可去，只好信了胡兰成，入世这词还是最好的教化，但从相中取意，哲学生我不能够信啊，佛祖又说动什么脑筋啊，脑筋亦是空的！但这无非是一种悟性，悟性只是一时间。到最后，仍然有哲学的逻辑与概论在后面跟着。一个人可以选取一种人世间的审美的生活，但也需知道它有限，以佛经自省，但佛经虽彻底，却不能深信，再用哲学的怀疑论与实在的审视，把一切中庸。如此取中道而行，桃花虽好，仍有黄铃木，仍有千层红，仍有紫荆花，仍有黄锦，仍有木棉红，仍有榕树樟树相思树，生机无限，说一句好看容易，还需有人栽花栽树栽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