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挺多癖好。
比如坚持在整点钟起床,并且常常因此多睡了几个小时,比如喜欢在写东西的时候吃巧克力,就这样发了很多胖,比如对公交的偏好远远超过地铁,地铁无非是交通工具,公交则像是一种生活方式——在高出大多数车辆的视角下,用最廉价的成本去感受一座城市。
我喜欢搭公交车,在很多个没有人约会的下午和没有酒喝的晚上,我常常会随便跳上一辆公交车,让它把我带到随便一个什么地方去。这时候我便处于这辆车的控制之中了,司机会为我安排接下来一路上遇到的风景,因为自身的不可控,到了哪里都算是惊喜。
我至今记得曾经在公交车上路过天安门,那趟车是极好的线路,庄严的建筑在窗子里缓慢的闪过,国旗和人群,哨兵和高楼,一瞬间涌上来强烈的爱国情怀,我可能从来没有哪个瞬间如此热爱所立足的土地。
还有一次,公交车把我带到了地坛,那个史铁生曾经许多次走过的地方,我下了车,在地坛晃晃悠悠的看了日落,看到了成群的老人和孩子,太阳从树叶的罅隙掉下去,天空被染成了橘红色。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认真的看过日落了,每次的日落,不是身体太疲惫,没有力气欣赏,就是心太疲惫,没有情怀驻足。
公交车的终点站常常是偏僻之处,我就这样邂逅了了潘家园旧货市场。
我喜欢旧货市场,觉得那里充满了烟火气。在日常生活里,所有人都像是戴着面具生活,极尽可能地优雅,然而在这里,生活显现出了本身粗粝的样子。在这里,你可能看到两个人为了五块钱吵上半个小时,我曾经加入过这种几块钱的吵闹里,以此满足自己和什么人说话的诉求。
心情糟糕的时候,我可能几天都不和人说话,高三那年,有段时间一星期都很少开口,加起来说过的话不超过一百句。一个人的时候,我和自己说话,或者干脆把自己封死在沉默里,也有捱不下去的时候,就去旧货市场和人讲价,为了三块钱或者五块钱,没完没了的说话,说到最后,东西买不买甚至都不重要了。
我喜欢这种市井气,另一方面是因为这种默契的共识。在这儿有倒卖手机的,销赃的,有走私货,都大大方方敞开了谈,买的人知道东西不干净,卖的人也不必遮遮掩掩。我曾经被偷过手机,我一直很好奇它会流向一个怎样的旧货市场,被怎样的人带回去,那些带有我温度的痕迹被怎样处理,所有的照片,淘宝交易记录,备忘录里的事情,最终有没有人盯着这些,就像我想象那个买家一样,想象我?而在旧货市场,所有的物件都可能有个荡气回肠的故事。
我想起来曾经在广州的旧货市场遇见过一个中年男人,他身上盖着一条毯子,半躺在路边,摆了个摊卖卡片机、旧照片和筹码。吸引我的是那一堆筹码,真货,从澳门赌场出来的,有五十的、五百的、一千的,男人一言不发,也拒绝讲价,我想,他年轻的时候,会不会也是个流连于赌场的浪哥儿呢?
离开潘家园旧货市场以后,甚至是离开北京以后,我才知道那里有个保安曾经是天上人间的保安队长。因此感到遗憾,错过了很多浮花浪蕊的故事。
我去过广州的风月场所,在里面晃了一圈,身体和身体挤在一起,音响大到脑袋里都是嗡嗡声,卡座上是喝酒的男男女女身体瘫软地相互靠在一起。我在门口遇到了一个喝的烂醉的姑娘,把高跟鞋脱了扔在地上,整个人身子瘫软,像一条蛇,被两个男人驾着上了一辆出租车。
我也常常想,接下来又会是一段怎样的故事。
保安队长大概知道的更多,甚至处理过很多次闹事,那里面又是一段段香艳的故事。
旧货市场总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
公交车的另一面就是堵车,这实在是件烦人的事,我会想象那些人,下了班,一身疲惫,去超市买好了新鲜的番茄、黄瓜、香蕉和菜叶子,盘算着晚上要做一盘蒜蓉小白菜,那一袋子美食就丢在副驾驶座上,这是一天当中最惬意的时光。
堵车就是这时候发生的,你前面,是一眼望不到尾的车屁股,你后面,是一眼望不到尾的车头,往后看过去有个百无聊赖玩手机的男人,看见你回头,他不耐烦的按起了喇叭,尽管他知道这无济于事,堵在这里的车太多了。这声喇叭就像个炸弹一样,忽的,好像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自己的车上有个喇叭,于是,喇叭的交响乐开始了,前前后后四面八方的人都在按喇叭,那是不同型号的喇叭,从不同位置发出不同大小和不同音色的声响,然而这声音除了让人心烦意乱一点作用都没有。还好,交响乐最终停止了,因为他们终于意识到了喇叭的无济于事。
对我来说,这算是个挺好的机会,公交车比其他车子高出一大截,可以以上帝视角审视这些烦躁无聊的人们。更重要的是,我本来就无所事事,跳上这辆公交车就是为了打发时间,不管它走在路上还是堵在路上,我的时间在这辆公交车上。更何况,几点回去无关紧要,因为没什么人等待,甚至回不回去都无关紧要了,这趟车如果能一直走下去、或者一直堵下去,我甚至想象着自己一直衰老下去的样子。
我不知道时间能不能累积,似乎可以,人们总是在强调所谓的“一万小时定律”一类的东西,但又似乎不可以,如果可以累积,眼前这场拥堵里,这些烦躁的人们各自累积了多少的时间?如果把所有人的时间加在一起,这会构成一个人的一生吗?
我不知道。
能真真切切感受到的,只有窗子里灌进来的风。
我喜欢所有那些虚妄的东西。
窗子里灌进来的风,热情,孤独与爱,穿过手指的细沙,甜腻的味道,还有痒。
夹杂在真实与虚妄之间的东西才是最真实的。这是个悖论。
处于满与空之间是半满,半满是可感的,空瓶子或是乘满了水的瓶子看起来并无二致,恰恰是半满的瓶子一眼便知,处于真实与虚妄之间是半真,半真是可感的,身体真实,抱起来却空落落的,爱情虚妄,甚至没办法度量,爱情附在身体上,是情绪,一半真实一半虚妄,亲吻过后的怀抱才是可感的。
我也喜欢坐车穿越隧道,喜欢那种黑暗过后又光明的感觉,喜欢想象,就在这趟行进的列车顶上是一座青绿色的山,那座山经历了宇宙大爆炸、物种起源和地壳运动,最终才成为了平地上的一块突起。
它曾经难为了太多人,难为了不得不移山的愚公,难为了更多面对它一无所措的人,很长一段时间里,山就在那里,人们被山限制了脚步。后来,终于又征服了它,隧道形成了。
每次过隧道,我总想起来小时候去海洋馆的经历。人们笨拙的在水池里修出一条通道,刻意让它上面是透明的、左边、右边都是透明的,仿佛这样就能和水融为一体似的。巨大的鱼在头顶上游过,小孩子高兴的尖叫,有小鱼懒洋洋的扒在侧壁上,又有小孩吓得不敢靠近。事实上,所有的亲近,不过是为了造出来的风景罢了。
海洋馆的通道和隧道不一样,隧道是人类对自然的征服,而海洋馆的通道不过是画地为牢罢了,观赏性意味太重,也就兴味寡然了。
大概,就是这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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